“诗忆赤峰”系列之十六:土旷人稀驿路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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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题】:总体而言,“澶渊之盟”以后,北宋和大辽契丹两国开始和睦相处,互派使者,友好往来。在北宋派往大辽契丹的使者中,不乏文化名人甚或大家。他们用生花的妙笔饱蘸情感之墨,将沿途的所见所闻和所思所想记录下来,为我们这些后人留下了弥足珍贵的“使辽诗”。
现在,通过阅读这些“使辽诗”,一千年前的赤峰风情如在眼前,似乎还能看到“大漠孤烟直”的苍茫,更能体味到“断肠人在天涯”的苦闷。或许,彼时彼刻,只有夕阳下的驿馆,为这些苦旅之人带来一些慰藉与喘息吧……
六月苦行人
当年,北宋使者从东京(今河南开封)出发,经雄州(今河北雄县)前行过白沟河,便踏上了大辽契丹的土地。在这条千里驿道上,大辽契丹帝国设立的第一座驿馆在白沟河之北。从白沟河继续前行40里到达新城县,为大辽契丹驿道上的第二座驿馆。新城县是辽南京析津府涿州下辖的一个县,遗址在今高碑店市新城镇东南的旧新城。而这对于千年苦旅,仅仅只是一个开头,前路迢迢,前途漫漫,距离目的地还远着呐。
在王曾《行程录》中有这样的记载:“至铁浆馆,过石子岭,自此渐出山,七十里至富谷馆。”石子岭,今为乌呼玛梁。这段路程,穿越了承德一带的深山区,当年泛称“奚山”。从富谷馆前行80里,到第十九座驿馆通天河馆。通天河馆,又名长兴馆。从通天河馆再前行20里,即到达辽中京,有第二十座驿馆大同馆。从中京向北,驿道继续延伸,直达上京。
据史料记载,在北宋出使大辽契丹的使者当中,有一个叫陈襄的人。他是仁宗、神宗时期的名臣,字述古。陈襄生于1017年,卒于1080年,侯官(今福建福州)人,北宋理学家,进士及第。陈襄曾居古灵,故号古灵先生,与陈烈、周希孟、郑穆为友,并称“海滨四先生”,著有《古灵集》二十五卷传世。这个人为官公正廉明,识人善荐,历任枢密院直学士、知通进银台司、提举进奏院,后又兼侍读、提举司天监兼尚书都省事等职务。
治平四年(1067年)正月,宋英宗赵曙去世,由其长子赵顼即位,庙号神宗。北宋朝廷派陈襄以开封府推官、盐铁判官充皇帝登宝位告北朝皇太后国信使出使大辽契丹。回国后,他便以自己的使辽经历撰写了《陈襄国信语录》,记载了从白沟到神恩泊的途程驿馆以及契丹接伴北宋使者的礼仪,盛赞了辽、宋和盟,“所谓南北一家,自古两朝欢好,未有如此”。
阴山沙漠外,六月苦行人。
冰迸金莲晓,汤回铁脚春。
马饥思汉草,仆病卧胡尘。
夜梦京华阻,披衣望北辰。
这便是陈襄的《黑崖道中作》,黑崖驿馆在辽上京道丰州(现翁牛特旗)北潢水(西拉沐沦河)北岸。在这首诗中,诗人首先将读者带入到一种荒凉、干渴的意境之中,仿佛看到了北宋使者在契丹接伴使的引导之下,正在艰难地行走在沙地荒原之上,“六月苦行人”则点出了时间,“阴山”则属于泛指,并非独指阴山。塞外六月,乍暖还寒,宋使想要到达黑崖馆须经大小沙坨地带,冰河中有金莲,餐汤里有铁脚。据《王氏谈录·北虏风物》记载:“虏有铁脚草,采取阴干,投之沸汤中,顷之茎叶舒卷如生。”铁脚草是一种蕨类植物,契丹人常用它做汤羹。“马饥思汉草,仆病卧胡尘”这两句诗的妙处在思乡不言人,言马,马饿了尚且想吃家乡的草,况人乎?当卧倒在异乡的病床上时,心情就更加的糟糕了。最后两句表达了诗人最深的思乡之情:路途遥远,只能梦中回故乡了。夜梦却不成,只好披衣坐起,仰望北斗星。
陈襄在这首诗里以情为笔,以思为墨,勾勒出一幅出使行旅图。六月的塞外,山峰连绵,穿越南京的燕山山脉,来到中京的努鲁尔虎山脉,进入上京的草原沙漠地带;西北望去,有永安山、拽刺山、赤山、窦者岭、黑山、凤山等海拔近二千米的大兴安岭,也就是当时所泛指的“阴山”。
眼前依然险途迢迢,人病马乏,怎不心生思乡之情啊。
毡馆夜灯眠使节
从《陈襄国信语录》中可知,陈襄等充国信使出使大辽契丹,于(1067年)五月十日到达雄州白沟驿馆,进入大辽契丹国境,六月五日到达松山馆,六月六日至崇信毡馆,六月七日至广宁馆,宿会星馆;六月九日至咸熙馆,六月十日过西拉沐沦河至黑山馆,六月十一日至三山馆,六月十二日至赤崖馆,六月十四日至中路馆。六月十五日至自顿城馆二十里诣账前,引至客省与大将军耶律仪、赵平等相见。到此,宋使们应该到达辽上京,并在此处盘桓了多日。六月二十二日,陈襄等宋使又发顿城馆至腰馆,开始了回程。六月二十三日复至赤崖馆,二十四日至三山馆,二十五日至黑崖馆,二十六日至咸熙馆,二十七日经会星馆至广宁馆,二十八日至崇信馆,二十九日至松山馆。
土旷人稀驿路赊,
山中殊不类中华。
白沙有露鸳鸯泊,
芳草无情妯娌花。
毡馆夜灯眠使节,
石梁秋吹动边笳。
归来览照看颜色,
斗觉霜毛两鬓加。
在陈襄的这首《使还咸熙馆道中作》诗中,咸熙馆在距潢水(西拉沐沦河)石桥东南约三十余里的南岸。在那次使辽过程中,北宋使者是在六月九日经咸熙馆到达辽上京,十七天以后又再经咸熙馆,陈襄作《使还咸熙馆》一诗。在这首诗的头两句,诗人再一次描写了一千多年以前的赤峰景象,土地空旷,人烟稀少,驿路遥远,山中的景色也与中原不一样。从咸熙馆向西南行八九百里地,可达鸳鸯泊,即现在河北省张北县西北安固里淖。大辽契丹时,皇帝经常到那里去“春捺钵”。另据《新五代史》,胡峤曾记述:“至汤城淀,地气最温,契丹若大寒,则就温于此。其水泉清冷,草软如茸,可藉以寝。而多异花,记其二种:一曰旱金,大如掌,金色烁人;一曰青囊,如中国金灯,而色类蓝可爱。”诗人将这两种花称作妯娌花。接下来的两句则告诉现在的人们,当时的驿馆由相当数量的毡帐组成。北宋使者夜宿毡帐,耳畔不时响起从山岗上传来的胡笳之声。最后两句是一种感慨,每次出使回来,镜子里的自己都要苍老许多,顿时觉得两鬓又增添了许多白发,由此可见这数月的出使经历,是何等的艰难啊。
从以上行程记载来看,陈襄一行从松山馆至辽上京,去程从六月十日过西拉沐沦河至六月十五日到达辽上京,用时六天;回程从六月二十二日至二十六日从黑崖馆出发,再渡西拉沐沦河到达咸熙馆,用时五天。这也就是说,从今西拉沐沦河至辽上京需用时约五至六天时间。如果按照今西拉沐沦河至辽上京(林东)的距离为约250里计算,每个驿站间的距离约50里左右。而赤崖馆在此行程的中间,距离西拉沐沦河三天行程;距离辽上京约两天行程,赤崖馆地点约在今巴林右旗大板镇东北方向的王爷山一带。
揽辔岁空尽,萧条万里间。
向来貂已敝,此去鬓宜斑。
雪没前王帐,沙连右地山。
星回阳气复,吾亦至几还。
在北宋沈括的《熙宁使虏图抄》中有这样的记载:“济三肤河到临都馆,皆平川,经小坂,自路曲东出七八里,望之可见,曰恩州。”据此可知,刘敞的这首《临都馆》当写于辽中京通往上京的途中。临都馆,辽置,在今内蒙古喀喇沁旗东南西桥西。
一对胡觞亦自嗤
千山雪绕帐庐寒,
一半冰消塞井干。
忆卧衡门甘泌水,
可怜孤枕未曾安。
刘敞在这首《宿狍子岭穹庐中》诗前有注云:“此岭无水,往来驿常提水自随也。”狍子岭,在辽中京道松山馆北约六十里,也就是现松山区四道沟梁。据此诗的描述,狍子岭并非正式的驿馆,可能是临时搭建的毡帐馆或为两馆中间的间歇之地。在这冰天雪地的毡帐里,孤枕相伴,没有完成使命,不能高枕安眠。使者的职责所在,苦啊。更苦的,还有来自内心的折磨以及对前途未确定性的忧虑。
在中国历史上,王珪不但是北宋名相,还是著名的文学家。他生于1019年,卒于1085年6月12日,字禹玉,祖籍成都华阳,幼时随叔父迁居舒州(今安徽省潜山县)。仁宗庆历二年(1042年),王珪进士及第,高中榜眼,初通判扬州,召直集贤院,历官知制诰、翰林学士、知开封府等。哲宗赵煦即位,封王珪为岐国公,旋卒于位,年六十七,赠太师,谥文恭。王珪历仕三朝,典内外制十八年,朝廷大典册多出其手;自执政至宰相,凡十六年,少所建明,时称“三旨相公”,在《四库全书》中辑有王珪《华阳集》四十卷。
在宋仁宗赵祯庆历年间,王珪曾接伴过大辽契丹使者。皇佑三年(1051年),他又以太常博士、直集贤院同修起居注衔充贺契丹正旦使,并写下了十多首使辽诗,且多以大辽契丹的驿馆为题,描述了自冀北直到中京及上京广平淀沿途的所见所想,比如《发会同馆》:“一持天子节,兹喜去龙庭。大漠夜犹白,寒山春不青。峰多常蔽日,地绝欲回星。同类惟所适,鸣镳毋暂停。”再比如,他途经现宁城县西南一肯中附近的长兴馆时,距离辽中京很近了,曾作下面这首《长兴馆绝句》:
风霜守冢不知年,
犬类那思母爱偏。
却谢汉恩颁五饵,
载讼梳洗向山前。
显然,在这首诗里,诗人对包括契丹民族在内的北方少数民族充满了偏见,持蔑视或轻视太态度,有着非常浓重的大汉族主义。他认为契丹人总是在风霜雪雨之中守着自己的家园,还不知春夏秋冬的四季变化。犬类,对少数民族的蔑称,认为少数民族不懂思乡与母爱。在这里,“五饵”出自《汉书·贾谊传》:“及欲试属国,施五饵、三表以係单于,其术因以疏矣。”颜师古注:“赐之盛服车乘以坏其目;赐之盛食珍味以坏其口;赐之音乐、妇人以坏其耳;赐之高堂、邃宇、府库、奴婢以坏其腹;於来降者,上以召幸之,相娱乐,亲酌而手食之,以坏其心:此五饵也。”此“五饵”原为贾谊提出的怀柔、软化匈奴的五种措施,后泛指笼络外族的种种策略。宋、辽签订“澶渊之盟”以后,北宋每年向大辽契丹输送白银和绢匹。因此,王珪认为这是腐蚀大辽契丹手段,即“五饵”。实际上,这只不过是宋人的一种“阿Q”似的精神胜利法,更是某些北宋大臣的心痛之处。最后一句说的是宋使在梳洗之后又向着七金山前的中京进发了。在王珪等人的眼里,契丹人的居住环境十分恶劣,经济文化也非常的落后,而优越的北宋为什么偏偏打不过这样的“劣等民族”呢?实际上,答案显而易见!
白马荒原非路歧,
征夫未起雪侵肌。
雁思水国犹南翥,
人在冰天更北驰。
狂吹欲号沙四作,
冻云无赖日西垂。
平生可是嗟行役,
一对胡觞亦自嗤。
这是王珪的《一题白马馆》,白马馆应在上京道永州之白马淀,又叫广平淀,为大辽契丹皇帝冬捺钵之所在。在沙漠之中,没有道路可寻。每天早上,疲惫不堪的北宋使者们还没有起床就已经感受到了冰雪侵袭的寒冷。接下来的两句是一种比兴手法,雁为候鸟,秋南春北,而这些使者却是“逆行者”,当候鸟南飞的时候,他们却要北行了。“狂吹欲号沙四作,冻云无赖日西垂”,狂风又要开始肆虐了,四处扬起了风沙。到了傍晚时分,天边又堆积起冰冷的云层。最后又是一句感叹,这辈子难道就该有这样辛苦的旅途之役吗?那一对契丹的酒觞又在讥笑了。当年,王珪若想从白马淀到辽上京,还须西北行约两百多里地,而且是越向北越寒冷。而北宋使者多出生在温暖的南方,这种寒冷是他们不能承受之重。更何况,在使辽的过程中,还有一些政治意外事件时有发生:陈襄返回北宋后,上奏了《奉使回上殿札子》,对高阳关(现河北高阳县东)一带的边防表达了忧虑。在那次出使过程中,他因与大辽契丹接伴使在座位设置上发生了争执,大辽契丹向北宋朝廷移文投诉,陈襄被贬,死后追赠给事中。
“诗忆赤峰”系列之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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