辫子的纠结
1644年,满清铁骑潮水般从关外涌向全国各地时,一个问题也随之而来。用孔飞力教授的话讲:“虽然多尔衮懂得如何赢得汉人的支持,但在一个问题上他却绝不妥协:满族文化的一个简明而一目了然的特征,将成为汉人无条件臣服的标志,那就是,他们必须剃光前额并在后面蓄发。”(《叫魂:1768年中国妖术大恐慌》)
从进入北京城的那一天起,多尔衮就下定决心,每一个被征服地区的臣民必须接受满洲式削发。于是在征服汉地时,发式问题非常奇怪地成为了反清的一个号召。“在满清征服中国的年代里,各地以抵抗削发令为中心意象出现了许多可歌可泣的抵抗运动。在很多地方社区,要让人们团结起来,与其呼吁他们去效忠濒临灭亡的明朝政治秩序,毋宁号召他们以抵制剃光前额来表现出捍卫自身文化尊严的决心。发生于长江流域的那些闻名天下的抵抗事件,显示了在公众心目削发问题与人的自尊之间存在着强有力的联系。(魏斐德:《地方主义与清政府江南时期的效忠思想:江阴的悲剧》)”
经过血腥的杀戮,削发令终于得以推行,而且持续了清王朝的整个统治时期,渐渐地留辫子也成为了习惯。当武昌起义推翻清政府统治,作为“改朝换代”的标志之一,要求各地人们剪辫子时,未曾想这辫子剪起来还真不容易。当时的《申报》就报道了这么一件事。
当时,福建省漳州府有一位岁贡生叫王乘龙,1912年估计得有七十多了,精神还算健旺。《申报》上说,此人“奴隶性质到老勿衰”,所以各省光复,他面有戚色,长吁短叹。乡里人纷纷剪辫,王乘龙不议可否。族里人问他剪不剪辫?他说,不破坏,亦不赞成。到了民国开张,共和将成,王乘龙于1月14日“敬备香案向北谢恩,行三跪九叩礼毕,退归私室,写出五言诗一首,悬梁自尽”。
这里稍微解释一下,明清时每年或每两三年从各府、州、县学中选送生员升入国子监就读,这称为岁贡,如此录用的读书人便是“岁贡生”。这种岁贡生,朝廷多少给些膏火费,虽然不过每年不过十几两二十几两,几十年下来也算得一种恩惠。不过《申报》编辑正在庆贺“第一共和元宵”的兴头上,这老学究之死多少有些煞风景。
无独有偶。也是在1月15日清晨的江西湖口,全县居民正在燃放爆竹,庆贺新历元宵,街上突然冲出数十名军士,手持快剪,将行人的辫子全部剪去。其中有一位绅士高某,也被扭住剪了一刀,高某勃然大怒,怒得忘了这已经是在民国,发起前清的威风来,亲自跑到县衙,请冯知县究办匪类。估计冯知县也被鞭炮吵昏了头,居然派差役上街拘了四名剪辫者到县衙,大板子顿时侍候起来!打完了才发现,这已经是民国了,剪辫子已经是政绩工程了。忙不迭道歉外,冯知县当堂发出二十柄剪刀,让差役“沿街剪发”。刚好乡民游某进城缴粮,被差役扭住要剪辫,游某愤起反抗,扭打之际,“铁剪尖端戳入喉际,立即倒地,血流如注”,还闹出人命来了。就连坚持主张剪辫的《申报》也不得不感慨“噫,惨矣!”
清朝初年为了剃发没少流血,可民国初年剪辫子也一样充满血腥。这头发、这辫子还真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