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少华：周忱祠前思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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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春时节，因河道延伸拓浚异地重建的无锡市玉祁镇周忱祠竣工。穿越近六百年风雨，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里，我怀着一介书生对先贤的敬仰之心，来到了玉祁周忱祠里。

新祠占地一亩有余，承袭旧式建制二进九间，外有围墙，内备设施，庙貌庄重，尽显江南特色。正中大厅三间，立神位，塑周忱像。塑像天庭饱满，地角方圆，目光炯炯，美髯飘拂，与中国人民心中先贤圣哲造型十分吻合，让人肃然起敬。

史料载，周忱生于江西吉水，家庭情况却语焉不详。但可想象，他一定出生在书香门第或殷实之家，这个家庭能为他求学之路提供足够的精神和物质支持，而且这个家庭坚信学而优则仕的信条，并鞭策他在“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坷坎路途中砥砺前行。

明永乐二年（1404），周忱中得进士；明宣德五年（1430），其以工部右侍郎之权职巡抚江南，公抚南畿苏州、淞江、常州、镇江、应天、宁国、太平、池州、徽州、安庆和庆德十一府。巡抚任上，周忱起底江南积欠赋税原因，抑制豪强，减免重赋，使农民得以休养生息，为明王朝提供了丰厚的钱粮。这是其一。其二，周忱上筑溧阳与高淳之间东坝、下疏江阴黄田港，极大地治理了水患深重的芙蓉湖，使苏州东、江阴南、无锡西北一万七千多顷土地上的草根百姓，享受其带来的福祉。

此时，凝视着周忱的塑像，只觉得历史浓重烟云已从我的眼前一片片地散去，岁月厚重尘土在我的心中一层层地拂开，迎面健步走来的正是这位活生生的周忱。

进入明王朝最高统治阵营后，周忱入文渊阁，参与修撰《永乐大典》。后，升刑部主事、员外郎。永乐二十二年（1424），户部尚书夏元吉荐其为越府长史。宣德五年（1430），大学士杨士奇、杨荣共同推荐他为工部右侍郎，巡抚江南。作为幕僚，此时的周忱在两任皇帝身边，已度过漫长的二十六年时光，进入了行将老矣的人生行列。

周忱是49岁才走出京城，开始独当一面巡抚江南的。在平均寿命并不偏高的农耕社会里，49岁是一个尴尬的数字。但是，周忱何许人也？他能为这个尴尬所羁绊么？他怎甘在寂寂幕僚岁月中销融自己的一生？他怎能不知屈原《楚辞.卜居》中“黄钟毁弃、瓦釜雷鸣”的深刻含义？他怎会不钦羡“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格局担当？我想，那时那地那景的周忱，更多的一定是对兼济天下的人生抱负的渴望，对时不我待的人生紧迫感的刻骨警醒。《明史》中评说：“周忱在位，江南数六郡，小民不知凶荒，两税未尝逋负，忱之力也。”它在告诉后人，周忱人生价值的超常发挥，正是在这巡抚江南二十二年的时光里；它更告诉后人，当初大学士杨士奇与杨荣的共同推荐、周忱的欣然赴任，在天时、地利、人和等诸要素上，恰到好处地顺应了历史潮流。

巡抚江南的使命，周忱只需整顿和改革财政，这是宣德帝交付他非常明了的事情。到任后，周忱真的亲历亲为，凭着脚力四方调查各地走访。其时他发现，各地（尤其苏州府和淞江府）不但有巨额的欠税以及官田和私田之间税赋份额的差异，而且还在大规模地逃避朝廷的税赋。如苏州府太仓县在1391年至1432年的四十年间，纳税户减少了90％，只有738个纳税对象，而该县的赋税份额却一直没有改变。

找准问题的症结后，周忱便与苏州知府况钟一同奏请朝廷，先减免后恢复地方税赋。随后，周忱开始实行旨在消除征税中的税吏不法行为，和由此引发的贪污腐化的一系列改革措施，这些措施包括五大类几十个小项，涉及到征粮衡量标准化、棉粮缴税制度、饥荒年份救济制度等。实践证明，周忱的改革是正确的，其方案很快得到了皇帝的批准并得以实施，效果显著。他的许多措施和计划，在他去世之后仍被正统帝所采用，还有一些举措，给后来者张居正在长江中下游诸省的财政改革中，提供了参考样板。

有理想信仰，忠于职守，敢于担当，勇于创新，为大明王朝殚精竭虑鞠躬尽瘁。这样评价重臣周忱，毫不为过，也让站在近六百年后今天的我，深深折服。在折服他的改革、他的胸怀中，周忱治理芙蓉湖的壮举，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的话题。

王仁辅《无锡县志》载：“芙蓉湖，在州东北兴道乡”，“占其晋陵、江阴、无锡三县界，西去常州五十九里。其湖东西四十五里，南北四十里，深五尺，东流为五泻水”。经春申君黄歇等历代良臣治水开发造田，芙蓉湖内陆地面积逐步增加。然地势低洼，“每逢久雨，遂成巨浸，天皆溺焉”。

其时，作为巡抚的周忱，完全可以不予考虑芙蓉湖治理事情，他只要轻松地吩咐苏州知府况钟及况钟的继任者们来办理，然后居高临下地在一旁优哉游哉，享受封建体制带来的巨大优越性。可周忱是这样的人么？他这样做了么？他能这么做么？周忱到底非同一般，他就是一位忧患意识浓重的巡抚，他就是一位上忠朝廷、下爱护百姓、中间无愧于良心的进士级高级知识分子，他看准了的事情就一定要解决好，而且是马上干、现在干、立即干。这，就是他经得起历史考验和时间淘洗的可贵之处。

宣德六年（1431），周忱巡抚江南才第二个年头，他就开始了行动。周忱深入芙蓉湖区广泛地调查勘察，将治水的能工巧匠全都招聚在身边，在总结前人治湖经验的基础上，以筑堤、浚河、置闸三者并举，重修五堰，即高淳与溧阳交界处的银林堰、分水堰、苦李堰、何家堰和佘家堰，再筑建东坝，使宣、歙之水直趋芜湖而入长江，又“穿伯渎于震泽（太湖），疏浚吴淞江，畅通入海之道”，并开黄田港，建孟渎河闸，修魏村闸，浚德胜新港、常漕河，开锡澄运河，为围筑芙蓉圩做好充分准备。

宣德七年（1432）冬，周忱巡抚江南的第三年，他招募民工十万，组成八个工段，分布在玉祁横港、范家庄、江阴桐歧、月城、武进新安、崔桥等地，水政人员按土方签发计酬清单，他则将府、县济农仓的库存银两有序调出，与民工兑现钱粮。翌年，堤闸洞皆成。围堤岸阔一丈八尺，高八尺，堤脚宽二丈八尺，圩堤周长62.5里，圩内良田七万余亩，加上水面积共十万八千亩，故称“十万八千芙蓉圩”。同时，还建造了“八闸九洞二十四桥”。这样，汛期关闭闸门石洞，拦洪水于外，让其顺流入海；旱季开闸启洞，引水灌溉，滋润桑农。由此，长久祸害芙蓉湖的水魔，被周忱极大地驯服了。

站在周忱的塑像前，阅读周忱事迹，我的心情自始至终难以平静。我能真切地感受到，周忱并没有离我们而去，更没有走远，他正带着我书案上的文字、带着江南老百姓的口碑，来到了我的身边，让我实实在在地触摸到了他的心跳和呼吸。不是么？有这样的智商与品行，有这样的理想与担当，周忱无论处哪个朝代哪个阶层，他这块金子都会发出熠熠光彩。因为，每个时代都需要这样的硕儒、健将！

在巡抚任上，周忱因谗言中伤，以莫须有的谋反罪蒙冤。景泰二年（1451）致仕，四年十月卒于江西家中，享年72岁。得到其逝世噩耗后，当朝皇帝迅速就后悔了，立即特派大臣，前往周忱老家吉水双崖山吊唁并主持丧礼，赏赐谥号“周文襄”。从这一点看，周忱的一生应该是功德圆满的，他在风烛残年之时所经受的这点委屈，与历朝历代的大臣们冤假错案相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了。

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名，顺势而为之，莫负寸光阴，事事皆勉力，潇洒走一生。不可否认，人与人之间，地位有高低、资质有上下，如果不为社会做好事、办实事和解难事，这高低与上下又有什么区别、有什么意义呢？

此时，祠外春色正浓，百花齐放百鸟争鸣，阵阵清风拂来，让人神清气爽踌躇满志。是的，我们与周忱相隔的时光距离，完全不是什么问题，如果我们输给了他的品格、襟怀和实干，这才是大问题了。

对着周忱的塑像，我恭敬地鞠下了三鞠躬。

    作者：陈少华，湖北黄梅县小池镇张东湾村人，现供职于苏南无锡市某文化单位。在省级以上核心期刊发表戏剧、小说和新故事作品超百篇，三十余次获得省级以上优秀作品等级奖。

编委会

曹锦军

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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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

湖北省作协会员

唐亚红

执行主编

湖北省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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