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艺术成为一种时代“事件”,要么沦陷,要么迷失……
今天的中国艺术,要么接受各种各样的艺术影响,并将他们融合进自己已经接受和吸收的语言、艺术和文化传统当中,以此创造出一种本土的形式;要么跟众多伟大的艺术家一样,“迷失”在一种强势文化及其都市文化中。
当艺术成为一种时代“事件”……
本文作者:阿莱斯·艾尔雅维茨
栏目主编:李昱坤
原标题为《艺术的终结或“最后一瞥之恋”》
从全球来看,今天无论我们生活于何处,都不可避免地卷入了全球化的浪潮之中。当今的艺术观念主要与这一术语在英语中的含义有关。因此,现在的“艺术”,主要指英美语言中的艺术概念。
无法挽回的“现代”艺术之死
今天对于“艺术是什么”这一问题,最直接的答案就是:艺术主要指涉英美语言意义上的“艺术”。自20世纪七八十年代以来,这一定位逐渐形成,并在全球范围内得到推广传播。
从历史的角度,如马克思所说,现代主义艺术被视为人类创造力的最高表现,并且肩负神圣历史使命。可当前,艺术不再拥有这样的目的。
当代艺术主要指视觉艺术。文化的主要驱动力正从文学转向视觉艺术。这一点在文学占优势的欧洲极其重要。文学与语言和民族文化密切相关。民族原则一旦植根于民族文化之中,将会造成“过度使用文化作为政治替代品”的负面作用。“这在第三世界和拉美国家同样,但在独立越来的第三世界,首先建立国家,其次受新成立国家的自身影响,民族和民族意识接踵而至。”
民族原则进入艺术的后果:文革宣传品
目前出现的对于艺术本质的各种疑问,源自观念艺术的崛起。观念艺术源于1913年马塞尔·杜尚的第一部现成品。自此以后,它扭转了正在发展的现代主义艺术方向,直接促进了艺术的深远发展。
自从1492年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以后,欧洲文化扩张就从未停止过。众所周知,这种扩张伴随着经济和政治扩张而来。巴洛克、古典主义、浪漫主义、现实主义以及象征主义被移植到这个遥远的大陆。
杜尚的艺术品打破了美学
艺术领域使用'艺术’这一术语来指涉物质文化,有意展示超越实用性的能力,并体现一种将自然转化为具有特殊价值和崇高事业的非功利社会价值观。但这一人为创造,本身存在很多问题。'美学’这个词,往往将自己对于艺术的定义普遍化,美学使“艺术”适合于所有的时代和人。
近代殖民主义的一个特点就是把西方的艺术教育引入殖民地国家。例如,1925年法国远东艺术学校的成立,促进了一些优秀的越南艺术家开始使用法国风格进行绘画。更广泛地讲,同一时期的一些非西方的知识分子吸收了欧洲艺术创作的最新趋势。比如,日本油画家万铁五郎(1918年)和柳濑正梦(1922年)以及巴西作家格拉萨·阿拉尼亚的作品共同见证了意大利未来主义的存在和变异。
万铁五郎油画《少女》
尽管现代性是未完成的,但在西方相对来说比较成功。然而在东方、殖民地、前殖民地、发展中国家以及第三世界国家,现代性却遭遇了失败。在那儿,现代主义与后现代主义之间,通常没有什么意义。假使有,也已经改头换面。
对中国人而言,现代性等同于一种新的民族观,而不是一个新的时代,后现代性只是现代性的一个替换物。后现代性被认为是比现代性更新的东西,而非对现代性做出的本质性批判或者是与其的决裂。因此,中国的先锋艺术通常具有两副面孔,一面是现代性,一面是后现代性。
拉丁美洲艺术家(佚名)作品
从艺术和艺术家的相关性以及艺术和艺术家的声誉来看,欠发达国家往往从不同的角度对这些事件做出较为消极的描述。在大多数殖民地国家和地区,这些不同的社会和道德状况出现的原因是相似的。以拉美为例,“因为政治结构有时无法支撑民族认同感,拉美的观众为了发掘有关自身问题的真相,常常将注意力转向文学和视觉艺术,艺术家往往被置于一个非常特殊的位置,被视为民族精英的代表,比那些被选举出来或者世袭的政治领袖享有更多的公信力。欧洲没有一个现代主义艺术家,哪怕是毕加索也无法享有像墨西哥的迭戈·里维拉那样高的声誉。
被称为“墨西哥国宝级画家”的迭戈·里维拉(下图右)和他的宣传壁画(上图)
像迭戈·里维拉在墨西哥甚至整个拉美享有很高声誉的情况,在许多国家和文化中也存在着。在许多发展中国家,艺术仍然保持着半个世纪之前现代主义艺术对于欧洲的那种影响力。艺术家之所以如此重要,一个原因在于他们拥有道德和诚信,另外还在于他们的艺术作品具有重要的社会意义。因此,菲律宾艺术家爱丽丝·古勒玛说:“艺术常常能够反映人们的社会生活状况,与此同时,可以推动社会历史变化和发展的进程。”在菲律宾,以及其他一些亚洲和拉美国家,马克思主义仍然是一种可行的政治意识形态。但在其他地区(尤其是第一世界),马克思主义往往被认为已经过时,不过是工业时代的一个索引而已。就如福柯所说,“在十九世纪,马克思主义就像水里的鱼一样”。
如今,发展中国家的艺术,不管是视觉艺术、戏剧和其他表演艺术,还是音乐和建筑,依然对社会、政治、甚至国家具有很大的影响力。发展中国家的“艺术”,承载的不是我们在当代发达国家所见到的那种非政治的、平淡的政治信息,而是深受社会、政治、甚至民族的影响和介入的信息。
在那些最发达的国家里,艺术很少能对政治和国家产生影响,因为供绝大多数人享有的福利制度和社会安全体系明显地阻碍了艺术表达的需要。在世界上高度发达的地区,特别是欧洲,即便它依然在发挥作用(以饶舌、民族音乐、涂鸦、服装或者生活方式等亚文化的形式呈现出来),但艺术也不再是社会、国家和少数宗教群体表达自我的重要渠道。
案例:美国
如果需要为艺术寻求一个当代性、全球化定位,不得不提及美国在当代艺术中扮演的角色。
美国曾经是欧洲文化一种特殊延伸。参观奥克兰加州艺术博物馆的欧洲游客会吃惊地发现,绝大多数19世纪和20世纪早期的展品实际上都是一些德国、意大利、法国画家的作品,因为很明显那时还没有具有代表性的美国本土艺术家。这与巴黎作为当时世界文化中心有关。二战之前法国艺术一直居于中心和统治地位,直到二战之后世界艺术之都才由巴黎转向纽约。
就传统艺术而言,艺术的经典定义和解释依然有效:我们珍视艺术作品,原因在于“艺术品能够提供喜悦和兴奋”。艺术可以为我们提供在日常工具化和消费化的社会中所无法得到的东西。艺术不是对生活的逃离,而是日常生活的某种避难所。
美国艺术的象征:杰克逊波洛克
有人认为,正是文化价值将艺术和非艺术区别开来。艺术作品只是彼此相关,而与外在现实无关。问题的症结不在于什么是艺术或者什么是真理,而是通过如何认定具有理想地位的文化价值来创造一种艺术或理论作品。
过去伟大的古典艺术十分重视艺术的职能。在第一世界的绝大多数地方,至少是当代艺术,不再成为现存情感或者真理的表达方式和工具。艺术不再像20个世纪那样受到重视,甚至连一半的程度都达不到。艺术没有死亡,也没有终结,但是它的历史作用以及重要意义已经一去不返。
古巴艺术家Sandro.Delarosa作品
西方人在看完整个20世纪80代的古巴艺术后,发现它并未受苏联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影响,反而与资本主义主流艺术产品之间明显存在着密切关系。这一点被艺术家冠以后现代标签掩盖了。古巴艺术家经常使用的这种标签,似乎方便了两种文化之间的交流。它既从外部提供了一种更容易的归类方法,又从内部获得了一种有效的语境感。对于绝大多数处于边缘位置的艺术而言,这种对于艺术作品肤浅的看法似乎确认了这种分类,因为在许多时候,有意识借用艺术观念来解决自身问题的情况确实存在。
刚果艺术家桑巴谢里桑巴作品
类似的情况在亚洲、非洲、中欧、东欧国家的众多小国和文化中同样存在,这可以为他们乐于借用后现代主义这一现象做出令人满意的解释。对他们而言,后现代主义不过是一个长期对源于欧洲文化中心的文化和艺术发展以及影响加以挪用的显著例子。要么接受各种各样的艺术影响,并将他们融合进自己已经接受和吸收的语言、艺术和文化传统当中,以此创造出一种本土的形式;要么跟众多伟大的艺术家一样,“迷失”在一种强势文化及其都市文化中。随着后现代主义的到来,这种挪用变得合法化,甚至成为理想状态。在这些边缘文化中,尽管第一世界文化和观念的影响日益增加,艺术在它们那里发挥的作用似乎正在减弱,但依然保持着先前的相关性。
许多西方人认为,东方应该像20世纪早期的“俄国艺术实验”那样让西方艺术重新焕发出活力。前苏联国家的艺术是不是依然跟以前一样重要,是不是依然存在曾经的相关性?它是不是和第一世界的艺术逐渐趋同?与此相关的问题关系到发展中国家的艺术。艺术不再像以前那样能发挥重要性,即使它依然发挥重要功能,那也在渐渐消退。那么,我们是否可以从整体上宣称艺术已死或者艺术已经终结?
在中国,2000年之前,艺术的核心还是文本,包括政治文本和文学文本的宣传。之后的艺术彻底多元化,核心从图像变为?
艺术不再重要
另一个需要提出的问题是:艺术能否重获曾经的重要性?那种重要性的本质或核心是什么?
过去20年,从斯德哥尔摩到维也纳和威尼斯,欧洲展览馆中展出的来自俄罗斯、东欧以及中国、巴尔干的首批作品,被认为依然具有重要性,能够发挥艺术和政治的影响。但这一点在第一世界的本土艺术中已不复存在。即便存在,它已不再激进;或者,如果真的激进,那也不会被展出,不再被当作艺术。
今天越来越多元的文化在第一世界涌现,多元化的时代已经来临,你做什么都无关紧要,这正是多元化的意义所在。当一个方向同另一个方向一样好时,方向概念也就不再适用了。当然,装饰、自我表达、娱乐化正等待着人类的需要。艺术总要发挥一定的功能。自由随着它的实现也走向终结。已很难预见幸福如何令我们幸福。
完全失去意义的波普艺术
艺术成了一个“事件”
在最近这些年,艺术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为了谁而变化?说“艺术重要”意味着什么?答案就是,艺术在政治和意识形态方面的重要意义:艺术承担着社会和政治的使命。它还意味着,艺术是一个“事件”。
艺术就像电影《侏罗纪公园》里的恐龙生活一样,“总能找到一种出路”。事实上,艺术最显著的特征之一就是:它是不可预测的,是一种粉碎我们感知和观念的变化的事物。让我们看两个例子:一个是法国艺术学院校长布格罗对于印象主义的评论,另一个是对杜尚的现成品的评论。当初没有人会想到印象主义和现成品艺术可以取得成功,并在艺术风格和地位方面获得高度认可。
第三世界和非西方国家因为境遇有所不同,艺术仍然扮演着大多数西方世界的艺术无可比拟的角色。如果说过去,在殖民地国家,艺术是“值得怀疑的诡计”。那么,在当前全球化的影响下,这些国家的艺术不仅成为一种客观存在的事实,而且通常发挥着批评和解放的功能。
进一步讲,尽管艺术是一种大众甚至是媒体事件,我们也不应忘记它作为公共、私人和主观事件的重要身份,这一点不管在第三世界、第二世界还是第一世界都应如此。因此,你可能要讲艺术的终结,但是这样的论述就全球范围而言有点夸大其词。确实,艺术的历史职责自从现代主义以来逐渐减弱、消逝,这种消失并不是人为臆造的。艺术是殖民时代的发明,同时期或之前,一些东南亚的宫廷文化已经吸收了'艺术’的观念,并且将之伪装成自己的传统中固有的东西”。正是在这更宽泛或者“他者化”的、不被人注意甚至是遗忘的艺术观中,我们可以看到,这种偶然艺术作品的重要性超越了同时代的第一世界,而且以艺术更为个人化的接受方式取代了大部分媒体产生和呈现。换句话说,艺术不再是一种媒体事件或者现象,而是一种与个体、与我们每一个人息息相关的事物。
从今天的角度来看,自文艺复兴以来,现代主义艺术似乎就承载着重要的意义。法国诗人波德莱尔曾经写过一首《致过路者》的诗。在诗中,他写道:
自己坐在巴黎的一家咖啡馆,
看到一位女士经过,
就在她要从街角消失以前,
他俩中的一人转过身来,
两人眼神交汇在一起。
那一刻,诗人意识到自己爱上了她。瓦尔特·本雅明在评论这首诗时,称之为“最后一瞥之恋”。也许今天,在现代主义走向衰落时,我们才逐渐意识到了它的重要性。一件事情一旦成为过去,我们就会留恋这场缺憾,就如同波德莱尔和他的过路者一样。
(完)
出品人:李昱坤 主編:张强
責任編輯:孙达 王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