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作家】方良/送货员【漂在南国十八年】之五

“党在我心中”特刊征稿启事

送货员

作者：方良

　　　　　　　　　

像一只飞倦了的鸟，收拢起翅膀。残阳一转身，就落进了群峰的陷阱。几片挣扎的云朵，是一些折断的羽毛，在天边零乱地飘游。黄昏再也找不回自己的影子，大地顿时变得冷落起来。

故乡容不下肉身，他乡容不下灵魂。若能一世安稳，谁愿颠沛流离？

我像往常一样，从茶园三路下朗村出口处的十字街头出发，沿着石大路，经过茶山镇政府大楼，由左边拐进横江工业区，漫无目的地散步，更多的，是散心。

离开华兴电器商场后，我正努力寻找一处新的栖身之所。喧闹的尘世间，没有谁了解我心中的伤悲。长夜是如此之长，再遥远的目光也触不到你的飘飘衣袂。天空下，依稀可以听到一声深深的叹息，像露水一样滑落在空寂的凉亭。唯有天边那盏高悬的灯火，把回忆的广场照得彻夜不寐。

胡思乱想，不知不觉，来到了茶山电子城。斜对面有个邮政报刊亭，我决定过去看看，顺便买份当天的报纸。

从口袋里掏出一元五角钱，买了份【东莞日报】。回过头来，突然，发现亭子一侧有块不起眼的招工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招聘送货员一名，待遇面议。康杰紙品厂，即日。”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心中一喜，当即决定要去试一试。

第二天一早，我特意到怡美发廊花了三元钱，请那位长着两个小酒窝儿，满面春风的四川“辣妹子”将头发剪短，胡子刮得光溜溜的，尽量使自己显得年轻一些。然后，带上身份证，退伍军人证明书，兴高采烈的前去应聘。临出门时，还不忘在镜子前照了照。

康杰纸品厂在横江村与棠里村交界处。左边是世界500强企业之一鹊巢食品的子公司美极，这是瑞士人的工厂。面积足有几万平米，十之八九是漂亮的草地，一小片平房趴在草地中间。倘若没有那个高高耸立的烟囱，你一定会怀疑是某个富豪的别墅，外国人就是不一样。这康杰也够牛的！古人云，十万买宅，百万买邻。居然一分钱不花就傍上大款了。一位姓刘的主管看过证件后，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同意录用。

这是一家新近成立的私人小公司，老板姓袁，本地人。主要生产纸箱，啤卡，啤盒等，仅十几名工人。公司正处在创业初级阶段，老板，老板娘三十出头，正是朝气蓬勃之时。袁老板除跑业务外，还负责零星送货，有台半新面包车。有时候，我也常做他的跟班。另有一台旧货车，司机是塘角人徐伟民。自此，我与徐师傅成了老搭档。公司业务点多面广，除东莞市内，远的到了深圳，惠州。那时的货车没有尾板，全靠手工装卸。我就像一台上紧发条的闹钟，不停地奔跑着。任凭白雨跳珠，赤阳播火，披星而出，戴月而归。

一天晌午，我和阿民，老龙去大岭山镇送货。客户是湖南华容人，在半山坡简易工棚里生产盐渍菜，主要有萝卜条，榨菜丝，雪菜。满满一大车小纸箱，得分门别类，堆放在指定的地方。忙活了两，三个小时，黄昏时总算结束。阿民发动汽车，突然发现厂房外，不知何故？有人挖了一条深沟，汽车出不来了。三月天，孩儿面，说变就变。这时，乌云翻滚，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我们只好原地待命。一小时后，阿民打电话叫来一辆小面包车，载着我仨在附近公路旁边一家小饭馆草草用餐。然后，往回赶。

车至石埗村，公路低洼处积水渐至一米深，汽车无法通过。无奈之下，只好弃车步行。石埗在寮步镇北部，距茶山横江尚有二，三十里路。我们深一脚，浅一脚，朝着厂区方向走。有的路段，没有路灯，更需要摸索前行。好不容易，回到公司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第二天一早，公司另请了货车。仅睡了四，五个小时的我们，擦了擦蒙眬的睡眼，又精神抖擞，装车出发。

送货员拼的不仅仅是体力，耐力，还需要兼备智力，毅力。公司业务点星罗棋布，遍地开花。随时都有可能向外租车。在智能手机尚未问世前，送货员必须记住路线，位置，充当“活地图”。有的客户需求量大，十天半月，就会去一趟；有的客户是冷门，一年半载，才走一回。时间长了，难免印象模棱两可。这天下午，我们送货去大朗镇一家五金模具厂。该厂位于广深高速公路某出口附近树林中，平时都是从茶山直接过去的。这一次，他的单排在最后面，返回途中从另一个方向进入。我记错了入口，汽车像是进了诸葛亮的八卦阵，司机就像迷宫里捉迷藏的孩子，怎么也找不到那家公司。最后，只好停下来，打电话向客户询问。我自然而然免不了受到司机一顿白眼。

深圳是座移民城市，东莞也不例外，十之八九是外来人口。“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有的人通情达理，有的人横蛮刁钻，有的人血口喷人，有的人弱肉强食。顾客是上帝，是老板的摇钱树，你还得头上捶得三把稻草，忍气吞声，任劳任怨，遇事提得起，放得下，有理让三分，学会装孙子。有一回，公司从外面租了车，让我领三个人去周屋思育厂送货。到了那里，恰好是人家下班的临界点。登记，进厂后刚要卸货。仓管员来了，让我们把车开出去，等候下午两点上班。我考虑到车是租来的，司机要等太长时间，不合算。来了个“阴奉阳违”，让大家悄悄的把货卸下来，等待上班后验货，收货。卸完货，精疲力竭，饥肠辘辘。五个人去外面餐馆吃饭，少也得六，七十元。一摸口袋，身上没有足够的钱。只好远远地望着外面餐馆里大块朵颐的食客咽口水，像霜打的茄子——蔫了！

仓管员岂能容忍不听话的“孩子”。没事找事，装着一副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故意跟我们耗着。我们只能敢怒而不言，被人晾在一边。

好不容易挨到下午四点钟，仓管员总算发了慈悲，收了货。回到公司，老板却早准备了甜枣和马棒棒。先是给每个人叫了一份外卖（炒河粉），接着，公司全体集合，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出了啥子事？原来，客户的电话早打给了老板，投诉我一大堆。我似乎成了万恶不赦的大坏蛋，人人得而诛之。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两行清泪，差一点夺眶而出。回到宿舍，我立马写了份辞工书，面呈老板。也许良心发现，也许找人不易，老板面无表情，将双手插入口袋里，好言抚慰了一番。怪就怪我不争气，一听别人说好话，耳朵软了，心也软了，辞工书攥在手里，最终没能交出去。

远处，太阳在山冈上安静地卧着，又慢慢地滑向了天边。近处，树荫下的青苔在最后的余光中变得突然亮眼，努力地吮吸着温暖。入夜，它又会在湿润的空气中绿油油地生长。

也许，明天的阳光将更鲜美。

作者简介

方良，字逸仙，号若英园主，晚号莞香堂主。1961年生，湖南平江人。工人，文学爱好者。

_{图片：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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