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防御型神经精神病的进一步讨论（中）
对于防御型神经精神病的进一步讨论（中）
弗洛伊德
译者：金伟闯
（四川大学精神分析与心理治疗方向研究生、成都精神分析中心会员）
二
强迫症的性质与机制
童年早期的性经验在强迫症的病因学中的重要性，与其在癔症的病因学中相同。然而，在强迫症这里不再是被动性欲的问题，而是带有快乐的攻击行为和对于性行为的愉悦参与的问题——即主动性欲。这种病因情况的差异联系着一个事实，即男性更倾向于患强迫症。
此外，我在自己所有的强迫症个案中都发现了一种癔症症状的基底，它可以追溯到愉悦行为之前的被动性欲的场景。我认为这并不是偶然的巧合，早熟的性侵犯总是暗含着早前被引诱的经历。不过，我还是无法为强迫症给出一个明确的病因学解释，我只有一个不太确定的想法：在童年创伤的基础上会产生癔症还是强迫症，取决于力比多发展的时间顺序【5】。
强迫症的性质可以由一个简单的公式所表达。强迫观念总是转化为自我谴责——它从压抑中再现，并且总是与童年时愉悦进行的一些性行为有关。为了阐明这一观点，有必要对强迫症的典型过程进行描述。
在第一个时期，即无道德的童年时期，发生的事件蕴含着后来神经症的萌芽。首先，在童年之初，我们有性诱惑的经历，这些经历过后会使得压抑成为可能；随后发生的是对另一性别的性侵害行为，这一侵犯行为过后会以陷入自我谴责的形式呈现。
这一时期伴随着性“成熟”的到来而结束，而性“成熟”本身往往过早。自我谴责现在附着于这些愉悦行为的记忆之上；与最初的被动经验的联系，使得压抑这些记忆并代之以初级的防御性症状成为可能——这往往只有在意识与回忆的努力之后才会发生。良心、羞耻和缺乏自信都是这一类的症状，而第三个时期则伴随着这些症状开始——表面上健康的时期，然而实际上是防御成功的时期。
下一个时期是由于防御失败而患病的时期，其特点是被压抑的记忆的返回。我们并不确定，这些记忆的唤醒更多的是偶然和自发地产生，还是作为当下性扰动的一种副产品而产生。然而，重新激活的记忆和由此形成的自我谴责，从未再次出现于未改变的意识中：就意识生活而言，是被压抑的观念与压抑观念之间具有妥协性质的结构，形成了有意识的强迫观念与情感，并代替了致病性记忆。
为了尽可能准确和清晰地描述压抑的过程、被压抑物的返回，以及病理性的妥协思想的形成，人们必须下定决心，对精神事件和意识的基础做相当明确的假设。若是人们试图回避于此，就必须满足于以下或多或少带有比喻性质的言论。根据下述两种情况，即仅仅是包含自我谴责的行为的记忆内容被迫进入意识，还是与该行为相关的自我谴责的情感也会被迫进入意识，可以划分出强迫症的两种形式。
第一种形式包括典型的强迫观念，其中内容吸引着患者的注意；至于情感，患者仅仅感到难以言表的不快，然而唯一与强迫观念相称的情感应是自我谴责。强迫观念的内容被与童年的强迫行为相关的两种方式所扭曲。首先，当下的某些东西被放置于过去的某些东西之上；其次，与性有关的事物被某些与之相似但非性的事物所替代。这两种转变是压抑倾向的结果，我们仍可将其归于“自我”。重新激活的致病性记忆的影响由一个事实所展现，即强迫观念的内容仍然部分地与被压抑或是被逻辑思绪跟随的内容相同。如果我们借助于精神分析的方法重建个体的强迫观念的起源，我们会发现，从单一的当前印象中已经展开了两种不同的思绪。
一种被压抑的记忆所认可的思绪，在其结构上被证明与另一种思绪同样合理，尽管它无法成为意识的且不可被纠正。如果两种精神运作的产物不一致，所产生的并不是对于两者之间矛盾的某种逻辑调整；相反，除了正常的理智结果，还有某个貌似荒谬的强迫观念，作为阻抗与病理性的理智产物的妥协而进入意识。如果两种思绪导致相同的结论，它们就会彼此加强，从而导致一个已经出现在意识中的正常的理智产物，在心理上表现得像一个强迫观念。无论神经症的强迫观念出现于精神领域的何处，它都来自于压抑。强迫观念拥有——如其曾经所是——强制的（强迫的）心理货币，它并非来自那些强迫观念的内在价值，而是产生于它们的来源或是赋予它们价值的某物。
在意识的精神生活中，如果被迫表现的不是被压抑的记忆内容，而是同样被压抑的自我谴责，那么就会出现强迫症的第二种形式。自我谴责的情感通过精神的一些增补，能够转化为任何其他的不快情感。当这种情况发生时，不再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止替代性情感进入意识中。因此（对于在童年实施的性行为的）自我谴责很容易变成（万一被别人发现这件事的）羞耻，变成疑病症的焦虑（害怕因涉及自我谴责的行为而造成身体伤害），变成社交焦虑（害怕因此罪行被社会惩罚），变成信仰焦虑，变成被他人注意的妄想（害怕向别人泄露此行为），或者变成对诱惑的恐惧（对于自己的道德反抗力量的合理怀疑），诸如此类。此外，涉及到自我谴责的行为的记忆内容可能也会被表现于意识中，或者它也可能完全停留在幕后——这使诊断变得更加困难。许多案例基于表面的检查，看起来像是常见的（神经衰弱的）疑病症，但实际上它们属于强迫情感的疑病症范畴；所谓的“周期性神经衰弱”或“周期性忧郁症”似乎尤其会以意想不到的频率转变为强迫情感和强迫观念——这是一个在治疗上必须得到重视的发现。
在这些妥协的症状——它们意味着被压抑物的返回，以及由此造成的最初成功实现的防御的崩溃——之外，强迫症还构造了一系列进一步的症状，它们的起源完全不同。由于自我试图避开最初被压抑的记忆的衍生物，并在这一防御斗争中创造了或可被归类为“次级防御”的症状，因此这类症状都是“保护措施”，它们在对抗强迫观念和强迫情感的过程中已经发挥了很好的作用。如果这些在防御斗争中的辅助手段真正成功地再次压抑了强加于自我的（被压抑物的）返回的症状，那么强迫就会被转变为保护措施本身，并创造出“强迫症”的第三种形式——强迫行为。这些行为绝不是原发行为；它们除了防御再不包含任何内容，而防御也绝不是攻击性的。对强迫行为的精神分析表明，尽管它们各有特点，但总是可以通过追溯到它们所对抗的强迫性记忆而得到充分解释【6】。
对于强迫观念的次级防御，可以通过强制转向到内容尽可能相反的其他思想上而实现。这就是为什么强迫性沉思如果成功了，会经常涉及到抽象和超世俗的东西；因为被压抑的思想总是与感官享受（sensuality）有关。或者，患者会试图只通过逻辑和依靠有意识的记忆来掌控他的每一个强迫观念。这会导致强迫思维，以及检查事物和多疑狂躁的强迫（冲动）。在这样的检查中，知觉相对于记忆的优势会导致患者——随后迫使他——收集和储存所有他接触过的物体。对抗强迫情感的次级防御导致了更广泛的保护措施，它们都能够转化为强迫行为。这些强迫行为可根据它们的目的进行分类：悔罪措施（繁琐的仪式，对数字的观察），预防措施（各种恐惧症、迷信、迂腐、良心的主要症状的增加）；害怕暴露的应对措施（收集纸屑、孤僻），或是确保头脑麻木的措施（酗酒）。在这些强迫行为和强迫冲动中，恐惧症起着最大的作用，因为它们限制了患者的存在。
在一些案例中，我们能够观察到强迫是如何从观念或情感转变为保护措施的；在其他案例中，强迫在被压抑物的返回的症状与次级防御的症状之间周期性摆动；然而还有一些案例的强迫观念完全没有被建构，相反，被压抑的记忆立刻被一种主要的防御措施所代表。在这里，我们达到了一个阶段，而强迫症只有在防御斗争发生之后才能完成这一过程。严重的情况下，这种障碍最终会导致仪式行为的固着，或常态化的多疑狂躁，亦或是受制于恐惧症的古怪生活。
事实上，强迫性的想法和由此产生的一切都不符合主体的信念，这是毫无疑问的。因为在它们最初的压抑中，良心的防御症状已经形成，而这种症状也获得了一种强迫性的力量。在贯穿整个时期的成功防御中，主体确信自己过着道德的生活，这使他不可能相信他的强迫观念所包含的自我谴责。也只有在短暂的时间里，随着一种新的强迫观念的出现，以及偶尔处在自我衰竭的忧郁状态中，才会出现被压抑的强迫信念的返回所产生的病理症状。我在这里所描述的心理构型的“强迫性”特征，通常与其依附的信念无关，也不要将它与一个观念的“力量”或“强度”相混淆。它的本质是无法解除的心理活动，即进入意识中的能力；这一属性不会改变，无论强迫所依附的观念是强是弱，更多或更少地被强烈“照亮”或“被投注能量”。
然而，强迫观念及其衍生物无懈可击的原因，无非是它与童年早期被压抑的记忆之间的联系。因为，如果我们能成功地将这一联系意识化——心理治疗的方法似乎已能够做到这一点——强迫也会随之消解。
注释：
5（1924年添加的脚注）这一节有一个主要错误，我已经多次承认和纠正。那时我还无法在我的患者对于他们童年时代的幻想和他们真实的回忆之间进行区分，因此我为诱惑这一病因赋予了它并不具有的普遍意义。在这一错误被克服之后，我们就有可能深入了解儿童性欲的自发表现，我已在《性学三论》（1905J）描述了这一点。不过，我们不需要拒绝上述文本中所写的一切，诱惑仍具有一定的病因学意义，即使在今天，我认为上述心理学讨论中的某些内容仍是切中要害的。
（编者注）弗洛伊德后来在《“狼人”的个案史》中举了一个例子，他在《压抑、症状和焦虑》中也再次提到了这一点。
6 仅举一个例子。一个十一岁的男孩在睡觉前以强迫方式进行了下述仪式。他只有在告诉了妈妈自己白天做的所有事情的琐碎细节之后才能去睡觉；夜晚的时候，他的卧室的地毯上不能有任何纸屑或其他垃圾；他的床必须靠着墙，三把椅子必须摆在床前，而且枕头必须以一种特别的方式放着。为了入睡，他必须先把两条腿踢出去几次，然后侧身躺下。这些仪式可用以下方式解释。几年前，一个仆人女孩在把该男孩放在床上的时候，趁机躺在他身上并对他进行了性虐待。后来，当这一记忆被他最近的一个经历唤起时，该记忆呈现在他的意识中并强迫他执行了上述仪式。仪式的意义很容易猜到，并通过精神分析而逐步确定。椅子被放在床前，床被推到墙边，以便其他人都不可能上到床上；枕头以特定方式摆放，从而使得它不会再被摆成那天晚上的样子；他双腿的动作是为了踢开躺在他身上的那个人；侧身而睡是因为在那一场景中他是仰睡的；他对其母亲详细的供述，是因为那个女孩禁止他把这件事情和其他性经历告诉他的妈妈，而他一直遵守着这一禁令；最后，他要保持卧室地板干净的原因是，到目前为止，他从母亲那里听到的最主要的责备是没有打扫卧室地板。
（未完待续）
弗洛伊德前精神分析论著系列：
Freud1894a 防御型精神性官能症 - 心理学空间：译者 姚洁
https://www.psychspace.com/psych/viewnews-125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