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辞与人格·贤人

贤人

《说文解字》云:“贤,多财也。”段玉裁注:“财,各本作才,今正贤本多财之偁。引伸之凡多皆曰贤。人称贤能,因习其引伸之义而废其本义矣。”由此可见,“贤”的本义是“多财”,引伸而有“多才”义,“多才”义乃世之所习用。故“贤人”应指“多才”之人。

孔子不仅称“贤”为有才者,更以贤者须具备德行:

仲弓为季氏宰,问政。子曰:“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

子曰:“贤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孔子回答仲弓问政,勉其要举用“贤才”,此是以才能称“贤”;然又称顏回安贫乐道为贤,此是以德行称“贤”。故“贤人”乃指兼具才能与德行者《系辞》以贤人能成就功业,成就功业不仅要有德,还须有才。

在《系辞》中,提到贤人仅四次,但圣人却有三十二次(包括包羲氏即伏羲氏、神农氏、黄帝、尧、舜),君子则有二十次。可见,在《系辞》的理想人格中,贤人与君子、圣人相比,着墨较少。但是对其德及其业,皆以乾坤之辞相比拟,而有著相当明确的定位。《系辞上》云:

乾知大始,坤作成物。乾以易知,坤以简能。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

乾元为创造的力量,故乾道主导创始;坤元为成形、孕育的力量,故坤道成就万物。乾坤之道如此伟大,却“易知”、“简能”,可见天地之道,不为而善始,不劳而善成,故曰简易。

乾道象徵天,坤道象徵地,天地无心,全任自然,所以不管是天之善始,还是地之善成,都不费力,故言易简。困难、险阻是就人而言,因为人有心,会评判困难、险阻,所以会费力,形成复杂的状况。韩康伯以“易知”、“简能”乃因天地“不为而善始”、“不劳而善成”,即指天地之自然而成化。

但天地之无为自然,并非将人亦引进自然中而无所为,人应受自然之啟示,回归现实生活中立德立业。人若能善体天道,将道德善性完全发挥,并且努力保持长久,就具备了贤人的德行;若能善体地道,感受其生养万物的伟大,并且努力于发展盛大的功业,就具备了贤人的事业。所以贤人的德与业分别是效法天地之道而来的,以下分述之。

贤人之德

《系辞》将贤人之德与业相融在一起说,《系辞上》云:

乾知大始,坤作成物。乾以易知,坤以简能。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

从“乾知大始”、“乾以易知”、“易则易知”、“易知则有亲”“有亲则可久”、“可久则贤人之德”等句,可看出一个人从观天道创生之德,到以道德善性亲体天道,再到尽性以完成天道,又努力保持长久,终而具备贤人之德的过程。此乃是人之品德不断增长的过程,也就是人不断地进行自我之转化。

做为性格塑造的学习就是为了自我的实现。这样的自我是一个开放的系统,它不断地转化,从来就不是一个静态的结构。儒家的自我是一个开放的、动态的和转化的过程。“修养”可视为一种性格塑造的学习,而此过程是开放的、动态的和转化的。人从自然中得到啟示、体会天道,可谓将自我开放在天地之间;从尽性以完成天道,再以不断之努力维持之,可谓动态地提升自我涵养;借助不断地提升品德,而能由凡人转化为贤人,脱离俗世诱惑与羈绊,此是不停地将自我转化成更好的状态。

然而,由凡入贤的路途并不顺遂,因为觉知到己身善性是容易的,但要维持则会有困难,故《系辞下》云:

夫乾,天下之至健也,德行恒易以知险。

乾道至健,在于其创生万物生生不息。人秉此乾道而具善性,性德因平易简约而能察知违德的困难。“知险”是察知阻挡善性呈现的困难,在察知的当下化解它。故《损·大象》言:“君子以惩忿窒欲”,言要人要戒惕愤怒、杜绝嗜欲,才能长久地维持德行,可知情绪与欲望乃是维持德行之“险”。人乃血肉之躯,不能无忿、无欲,但重要的是对于忿欲察觉之并化解之。故贤人之德其实与前所言君子之德相类,都是要“知几”以化恶念为善念,并且择善固执以长久维持德性。

然而达到贤人之德并非就此停止,《系辞》言“可久则贤人之德”,所谓的“可”,乃未足之辞,表示贤人之德尚有可发展处。《康熙字典》:“可…又仅可,未足之辞。《论语》子曰:‘可也简。’”杨氏注:“可而已,非其至也,故为贤人之德。”若是圣人之德则应用“至”,“至”有极、最高之意。《康熙字典》解释“至”曰:“又极也。《易·坤卦》:‘至哉坤元。’注:至,谓至极也。又《系辞》:‘易其至矣乎。’《庄子·逍遥游》故曰:‘至人无己。’注:至极之人。”所以达到贤人之德后,仍要以圣人之德作为修养之终极目标。

贤人之业

贤人之业包括法坤以养民、辅君主以成业。

法坤以养民。《系辞》对于贤人的功业论述虽较少,但能与坤道相连接,可谓把握了成业之核心。《系辞上》云:

乾知大始,坤作成物。乾以易知,坤以简能。易则易知,简则易从。易知则有亲,易从则有功。有亲则可久,有功则可大。可久则贤人之德,可大则贤人之业。

贤人之业主要显示在“坤作成物”、“坤以简能”、“简则易从”、“易从则有功”、“有功则可大”等句,指坤道使万物得以长养,此道的运作简易所以容易被人跟随,人善体此道就能成就功业,若能努力使功业发展盛大,就是具备了贤人的事业。所以,要具备贤人的功业,则须效法坤之长养万物之道,而此道也是容易效法的。但一个人要成就功业应是不容易的事,为何《系辞》会云“简则易从”呢?这要从坤的精神说起。

坤的精神,《坤·彖》道:“坤厚载物”,坤是助成万物长养的,行在政令上,就是养民。《系辞上》云:“安土敦乎仁,故能爱。”土是指地,安于地的精神则其仁敦厚,能够爱人爱物。坤之简能,在于吾人求仁不远,只要能复归自己那颗仁爱之心,自然能悲悯百姓之苦而行德政。

《孟子·公孙丑》云:

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

孟子以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君主若能推此心及于政,就能使天下大治。此不忍人之心即是仁心,有仁心则不忍百姓受苦,不忍百姓受苦则能行仁政以安百姓。坤道之简能亦如此,贤人善体坤长养万物之仁,就能不忍百姓受飢寒而长养受阻,朝此方向努力,自然能成就安百姓之大业。

辅君主以成业。与君子相比,君子之道是“或出或处,或默或语”,对于“君子”人格的期许,主要在其品德是否到达一定水准。然而《系辞》言“可久则贤人之德”,又言“可大则贤人之业”,表示《系辞》对贤人理想状态的期许,不仅要具备德,也要具备业。

在《系辞》所建构的理想社会中,辅佐国君的臣子必须是有才德的贤人,故《系辞》云:

“亢龙有悔”,子曰:“贵而无位,高而无民,贤人在下位而无辅,是以动而有悔也。”
“亢龙有悔”乃乾卦上九爻辞。《乾》卦九五刚健中正,是最佳的位置,但上九却继续高亢,便走向反面,开始有悔了。程颐《伊川易传·卷一》曰:“九五者,位之极,中正者,得时之极,过此则亢矣。上九至于亢极,故有悔也。”此在说国君身居尊位却没有居尊位的美德,高高在上却得不到人民的拥戴,使得贤人居下位而得不到他们的辅佐,因此他的行动必然招致悔恨的事。“下位”可指职等低的臣子或指平民,例如:《中庸》云:“在下位不获乎上,民不可得而治矣。”《孟子·告子》曰:“居下位,不以贤事不肖者,伯夷也。”所谓“民不可得而治矣”,有民可治,故知其居官,然称“下位”,以其职等低,故《中庸》所云之“下位”,指职等低的官阶。孟子言伯夷“居下位,不以贤事不肖者”,伯夷在周武王时义不食周粟,其为平民身分,故“下位”也指平民之位。

但无论是职等低的官阶或平民之位,这些都不是适合贤人的位子,贤人应居高位,辅佐国君,使国君行事无悔。但贤人虽应居高位,却也不适宜居王位,故云“贤人在下位而无辅”,不管“居下”的时间长短,贤人定非帝王之流。贤人既有可久之德,又能受国君重用而成可大之业,方能领略天下的道理,故《系辞上》云:

易简而天下之理得矣!

贤人效法易知之乾道以成德,效法简能之坤道以成业,而能领悟天下的道理。可见《系辞》对于“业”是相当重视的,也可看出人若要真正透彻事物之理,除了提高自己的内在德行,也需有服务人群的外在表现,这才是理想的修养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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