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李再廷｜闰年闰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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闰年闰月（3）
1
石礅对他大哥石门说他不想跟他放羊。
他大哥石门问他不想放羊想干啥?石礅说，想养三轮车。
石门昕了石礅想养三轮车，嘴都气的抽开风，五分钟后才恢复了原样。你想吃天鹅肉，你想高射炮打蚊子也没人管。
石礅听他大哥石门这么一说，心里倒踏实了。一觉睡到大天亮也没人管了。
第二天石礅跑下山，打听有关三轮车的事情。
2
石礅来到旺旺家。一进梢门就喊，旺旺，旺旺，你哑巴了，躲在家里做球啥哩。
旺旺掀开亮门就说，石礅哥，你不好好放羊，跑山下干啥哩。
石礅进了门屁股一扭就坐在炕头，从口袋里掏出旱烟自己卷起来。旺旺，哥问你，三轮车好养吗?旺旺回答说，我问你谁养?是你还是其它人?石礅把烟点着说，当然是我养，我不养就不会问你。
旺旺也是个烟鬼，他卷着烟，比卷着风还快。旺旺从石礅手里接过火，猛咂几口，烟冒的像烟囱囱。
石礅又问旺旺，旺旺，哥向你问话怎不言语，怕哥养车夺你饭碗?
旺旺咂了三口烟说，石礅哥，你让兄弟说实话还是假话?石礅说，当然是要你说真话。 ．
旺旺想了又想，还是吸着他的老旱烟，一个字都蹦不出来。
石礅有点急，旺旺兄弟，我是把你看透了，你就怕哥养了车夺你的饭碗。
旺旺说，不是。
石礅说，不是?怎么不说。
旺旺说，说了你会哭恓惶的。
石礅说，哭恓惶是我的事，与你无关系。
旺旺说，那好。石礅哥，兄弟不是小看你，你放羊是好手，比我强十倍。养车不比放羊，车是铁老虎，弄不好会吃人的。
石礅听后不服气，旺旺兄弟，你说的都是实话，可我就不信，我能放好羊，难道就养不好车。羊吃的是草，车喝的是油，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再说不就是个三轮车。三轮车又不是日本鬼子的飞机大炮，咱落后弄不了那玩意，可三轮车这东西，弄起来肯定比放羊轻松，也弄钱多。
旺旺不言语，抽自己的烟。
石礅抽了几口烟，又说，旺旺兄弟，不要怕，石礅哥不是吹的，也不是煽的，三轮车是铁老虎，我想驯上一段时间会认人的。是不是这个理。三轮车由人开，想怎么开就怎么开。羊有时候还不听话，三轮车就是不听话上一回又有什么关系。你知道，我大哥是个死脑筋，一心放羊。他不同意我养三轮车，我心里没底，跑下山来问你。这不，早饭我还没吃，一心想着养三轮车。虽说放羊把稳，可不赚钱，人在山里越活越老实，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心和耳朵都变聋了。养养三轮车，也许就应了一句老话，树挪死，人挪活。你就让哥挪一挪怕个啥。兄弟，哥，一不跟你要银子，二跟给你讨金子，你就给个回话。
旺旺扔掉手里的烟头说，那你就养吧。
3
石礅早已打听到带牌子的二手车最低价也得三千五。翻斗新车不带牌子已经上万元，这死活也买不起。
石礅手中仅有二十一块五毛钱。虽说他买车心切，在旺旺面前说硬话，心里还是没底。钱是硬头货。石头村里又是个远近闻名的贫困村，一夜之间拿出个千二八百的也是个不容易的事。
石礅下山已有三五天了。
石礅决心不再上山放羊了。
石礅买车的事摇铃了。满石头村都知道。
石礅从旺旺家出来的那一刻，旺旺家来了一拨子养车户，因没有活干而犯愁，恰巧旺旺把石礅也要养车的事一说，比地下党撒传单还要快。驴日的石礅，哪个羊群里没有草，他就往哪个羊群里挤。操他娘的，石礅这货真不是个东西。操，让他养吧。
石礅耳朵热了一阵子。石礅用右手摸了一摸，说，那个坏鬼在背地里说不是。先人的，我先骂上几句，省得他们便宜。
石礅走进西巷北瓜家，说明来意，借钱。北瓜是他一年级的同学。也是玩伴。北瓜在六零年吃食堂时，石礅的祖母用一个枣子救了北瓜一命。要不，北瓜早都喂野狗了。石礅等着北瓜拔刀相助，北瓜说，石礅，你养车是好事，我应当助你。昨日二狗子刚把五十元卖兔子的钱给拿走，人家早该拿了，人家拿的是种兔钱。你看，你看看这多不凑巧。说完，北瓜就变哑巴了。石礅抽了几口烟，起身要走，北瓜就把石礅送到梢门口，一言不发。石礅说，北瓜，回去，我养车的事你一人知道，我借钱的事，咱俩人知道。如果我买了三轮车第一个先给你家送兔粪。
石礅背着北瓜走出了北瓜家。北瓜家穷的剩下半只羊。
石礅走进南瓜家。南瓜家与北瓜家隔个空地方。石礅见了南瓜，说明来意，买三轮车，借钱。南瓜是和他大哥石门是同学，他结婚时是大哥石门编的对子。南瓜满心欢喜让坐给石礅。石礅成了南瓜家的座上客，递烟敬茶满屋子都稀奇。南瓜说，石礅兄弟，我想说一句塞牙的话，你说你养羊，我头一个赞成，你要说你养车，我头一个反对。羊吃的是草，草不值钱，满山坡都是，不担什么风险；车哪?那就不同了。车喝的是油，油每天都在涨价，再说车是铁老虎，它吃的不是草，而是大块大块的肉，难伺候着哩。石礅听完南瓜说完就立起身子说，南瓜哥，难为你了，养车我找你，养羊我找你没有用。羊养伤了，所以才养车。兄弟
要是养了车，第一个给你家拉猪粪。南瓜把石礅送到梢门口说，石礅兄弟让你煽脸了。石礅转过脸说，南瓜哥你回去，不要让猪攻翻槽，吃了你那堆老玉米。
石礅从南瓜家出来，心里想，南瓜家也够穷的，穷的也只剩下一头黑母猪。
石礅拐过老槐树弯，直径走进冬瓜家。冬瓜家较像样子，东西房破些，但大北房带穿廊是有些威风。那棵香椿树长的像头狮子狗，茂盛枝叶油黑黑地发亮。冬瓜叔和石礅爹是一辈人，常年四季养三头羊，一窝土鸡，再种三分地。不过他人有点手艺，从五八年反右开始就偷偷地烧些泥哨卖，有些经济头脑。石礅说明来意。冬瓜叔，我想养车没钱，今日上门来借，往后赚了还你。我养了车，你用的时候也方便。冬瓜点点头，想了好久才说，石礅是这样的，叔不是怕你，你养羊我借你钱，你养车我不能借，借钱是帮人，但借钱不能害人，这个理你会懂的。改行三年穷啊，何况三轮车是铁老虎，弄不好它会吃人的，到时本利全无，即使哭爹喊娘，恐怕也来不及了。
4
石礅跑了一个上午，上了五家门。三家见了人，两家没见人。
见人的有北瓜，南瓜，冬瓜。没见人的有西瓜，黄瓜。这五家各有不同。吃过早饭，石礅又开始登门借钱。
石礅说，钱是硬头货。
石礅说，向人家借钱不能泛脸红。借钱，又不是给人家送钱。
石礅说，钱是最难的。钱这东西就是硬。比石头村里的石头还要硬。
石礅说，向石头村里的人借钱不能急。急了更借不出钱。
石礅继续由西向东借。挨门挨户的借。
石礅来到石头巷，石嘎家。石嘎家有几个光棍，但石嘎有七分与别的家不同。老大种庄稼，吃闲饭不管事，老二偷鸡摸狗，爱吃闲饭也爱管闲事，老三就是石嘎既当家又做主，火气过来吼三吼，平日里炸山卖石头，手里有了几个钱，结果与矿山纠察队干了一架，罚了款，拘留了15天，卖石头的事又黄了。石礅进门时想了几想，想弯过去算了，回头又一想，不能这么做，往后石嘎知道咱买车不去他家借钱，这不是小瞧人家了吗?人得有脸面，脸面就是，你首先要能尿人，人才肯尿你。石嘎见石礅进了门，就拿出一包黄公主烟招待石礅。石礅说，你不要客气，我是向你借钱的，不养羊了，养三轮车，三轮车赚钱快。石嘎说，石礅你说到了我心上，这两天我正思谋着也想买个二手货，这不，我刚到旺旺家回来。石礅说，旺旺咋说，旺旺没有说啥，他说你养吧。石礅硬着头皮抽完手里的旱烟，想立即起身走，又不能走。石嘎拉住他要喝三蛊高粱白。空着口，石礅和石嘎空口喝，还划着拳，兄弟好，二来财，三星照，四个喜，五魁手。划着划着两人不到两个时辰就喝完了两瓶高粱白。石礅说，石嘎，等我买了三轮车我请你喝汾酒，我请你吃闻喜煮饼，我请你吃河津芝麻糖，我请你吃下化的硬面馍。石嘎高兴地拉着石礅不让他走，嘴里说着一句平常最爱说的话，石礅，你啥时候弄一锅全羊让兄弟解解馋?石礅说，那有啥好吃的，羊肉汤我是一辈子吃够了，喝够了。石嘎不高兴，他说，你还是小气吧，兄弟我一辈子吃不够羊肉，喝不够羊汤。行，不说啦。改日我从山上拉一只肥的回来，这行吧。对对对，还是羊好，还是你养的羊好，你还是别养三轮车，去山上跟你大哥石门养羊去，养羊把稳。石礅听着听出了话来，就骂石嘎两句，你驴日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让我上山放羊去，你又偷偷地养车，娃娃你看着，看谁先买下三轮车。说着走出了石嘎的梢门。
石礅走出石嘎家，顺便走到僻静的地方撒了一泡热尿，那僻静的地方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梧桐下有几只鸡在墙角寻食吃。石礅就说，看什么看，没见过。没见过就回家问你娘。然后傻笑傻笑地提上裤子向巷道走去。
石礅沿着石头巷转了一上午，也没有转出石头巷。
石礅被闷葫芦给缠住了。沿着石头巷，石礅傻傻地继续转着。
石礅整整地转了一个上午。正转欢势的时候，旺旺开着三轮车吐吐吐地过来，一看石礅不对劲，就刹住车，紧紧地走到石礅的身后，抓住上衣，猛猛地在石礅的脸上打了两下，说，石礅哥，你被闷葫芦给缠住了。石礅猛醒，什么?什么?旺旺重复了几句先前的话，你给闷葫芦缠住了。
石礅摇了摇头，说，我被闷葫芦缠过三回了。
旺旺说，你不回去，还站着干吗?小心闷葫芦再缠住你。
石礅笑笑说，不知啥地，一喝酒闷葫芦就缠我，怪球哩。
旺旺把车摇着火，机器就冬冬冬地滚动起来。
石礅说，旺旺，我晚上到你家坐坐。旺旺早不见踪影了。石礅向家里走去。
5
下午，石礅连连跑了几家仍未果。
石礅想，日球怪哩，一提我养车却都没有钱。一提我养羊都夸口赞同。我石礅该养一辈子羊到死。球，不养羊就养车。看看养羊与养车有啥子不一样。话又说回来，钱还不知道在哪里。
石礅从东巷回来，正好碰上旺旺。
石礅挡住旺旺说，旺旺给哥赊辆二手货吧。
旺旺说，石礅哥，我劝你不要养，养车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
石礅说，旺旺，你光说你给我赊不赊?赊，咱往后是兄弟，不赊，咱往后还是兄弟，但兄弟和兄弟就不一样了。
旺旺说，晚上再说。
石礅说，晚上就晚上。
石礅继续登门借钱。借钱的事怎么这么难?你一说你养车，钱没有，你说你养羊就好说。如果这样改口，借钱是养羊，或许好弄一点。
石礅来到东巷石头家，石头正在家里喂猪打狗，一见石礅就说，石礅又是借钱养车吧。石礅没有好气地说，谁说我要养车，我现在决定把养车改成养羊这回行了吧。 石头听石礅这么一改就乐了起来。石礅真的养羊?
石礅说，谁骗你是兔孙子，不信咱就面对太阳发个誓。
石头说，你没有听说，咱河津人发咒不怕死吗。
石礅说，石头你小子别怕，你有钱我也不白使唤。我给你出高息，你看咋样。
石头说，石礅你说的好，万一你拿钱养车咋办，中间也得有个证人吧。
石礅说，石头要什么证人，我拿你钱又不是白拿，每月给利息，如果你怕，我给你写条子，你要是还不放心，把我养的羊全写上，你看咋样?
石头一想是个理。说明石礅没有骗他。可他又问，石礅，羊不是你一人的，到时候拉钩，你大哥不同意怎么办?我又不是公安局，给你哥戴上铐子。
石礅火了，便说，石头，你还是个人吗?借钱又给你出利，又不是白用，你看你个小心眼，还像个男人吗?如果你担不了事，我找你媳妇说。你再想想，合计合计，把钱存在银行才给你多少利息，再说，钱放在你家又不能下蛋，弄不好还让油老鼠给咬碎吃进肚子里去，你驴日到时候哭爹喊娘也来不及了。你好好想一想，想好了再找我。迟了明天就没份，我还有主的。说不准过两天我表弟从天津引资回来，你也就没有这个机会了。说完石礅扭头就走。
石头站在那里没有了主意，对石礅说，石礅我晚上见你，中间还是夹个人稳妥些。
石礅说，石头，我问你，你能借给我多少，你就缺个中间人?
石头说，你还想买车吗? 。
石礅说，养羊赚了钱再买。
石头说，这样吧，我知道你养羊是假，买车是真。
石礅顿了一下，说，你肯借钱给我?
石头说，我看你铁了心想买车，正好我表弟卖他的车，我给你说说。
石礅说，行，你能借给我多少?
石头说，三千元。
石礅惊了一下。三千元。三千元就三千元。不过最好四千就转动开了。
石头说，三千元是我准备明年春上盖房用。
石礅说，明年春上，说不定，说不定就下几个响响亮亮的银蛋蛋。
石头说，就这样着，先不要给任何人说。我放给你也得瞒着我媳妇。
石礅说，借放都行。就这么着。利息每月给90元，一个角角都不少。我走了，晚上我还有事。
石头把石礅送出门，各自告别。
6
晚上石礅来到旺旺家，便对旺旺说，旺旺我昨晚做了个好梦，明天上午你给我看一辆三轮车。旺旺惊讶地看着石礅，石礅哥，你不是又被闷葫芦给缠住了吧，小心误了借钱。
石礅笑的欢势，两排门牙成了鸡骨头。旺旺兄弟，你也小瞧哥了吧。我给你说实话，我现在给人说，借钱不买三轮车，借钱是养羊的。这招怎么样，灵不灵?石头这条大鱼马上就要上钩了。
旺旺听石礅这么一说，更加奇迹了，比当年美国放在广岛的原子弹更有威力。
石礅说，旺旺我再给你说一个消息，我表弟明年将要从天津引一个亿回咱们村，知道干啥吗?
旺旺说，干啥?
石礅说，干啥。他要建一个大型焦化厂，和一个铸造厂，和一个铁厂，和一个电厂。
旺旺傻了。这么说你大哥石门也不用放羊了。
石礅说，别提我大哥。他不是我大哥，一提起，我气就不打一处来。你知道不知道，我大哥这两天逢人就说，不要让村里人借给我一分钱，还说我不是块养车的料。再说，养车又不是神仙干的事，有什么难的。人常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不养车，你怎么能说我不是块养车的料。
旺旺傻着，傻得不知如何是好。石礅在编天方夜谭的故事吗?
石礅说，旺旺兄弟你也别傻了，明天上午给我看看车咋样?
旺旺说，行。旺旺自己卷着旱烟，看着眼前的石礅。
石礅卷好自个的烟，用火吃着，说，旺旺兄弟我要走了，家里还有人等我，明天全靠你的了。
旺旺兄弟把石礅送出门，远远地看着石礅神气地走了。
石礅走在巷里，踢踏着沉重的脚步，很有力气的那种，一步一步地朝家里走去。
第二天一大早，石礅还在路上走，石头就在石礅家里等了好一会儿了。
石礅进了门看见石头在炕沿上坐着，就说，啥样，想好了?
石头说，想好了，钱没有问题，利息就是低些。
石礅说，你说多少，让我听听。
石头说，我也不能乱要，总有个行情。
石礅说，行情总得有，还是你说个数。
石头说，90元调到110元吧。
石礅说，石头，我对你说，90元一个子都不动。不要说110元了。过明天下午我就不要你那钱了。不瞒你说，我刚到旺旺家回来，旺旺已经答应借给我三千元。你知道我为啥不能要吗?老实对你说，我养羊时旺旺借过我2000元，帮了咱不少忙，这次再借就太说不过去了。石头一听石礅这么说，90元就90元吧，明个上午你找个中间人再说。
石礅看看石头，想了想又说，这样吧，三千元每月利息由90元改为100元，来个整数，中间人也就算了。
石头高兴坏了。连忙说，石礅那就这样吧。
石礅说，就这样。石礅看着石头走出了自己的家门。
7
石礅睡了一夜。他对这几天来的借钱很满意。借没借下一分，却碰了一个瞎老鬼石头。
石礅翻过身，用清水抹了一把脸。就赶往旺旺家。
石礅进了旺旺家门，就喊旺旺。旺旺还在炕头上睡着。
石礅抽着旱烟，催着旺旺。旺旺说，你急着干吗，又不是看新媳妇，不就是辆破三轮车吗。
石礅连拉带打着旺旺。旺旺无奈就叫石礅给缠醒了，赤着身子起来。旺旺边穿边说，石礅哥，钱借的咋样，没钱是弄不成事的，看车也是白看。
石礅说，钱借不下，我也不敢叫你去看车，现在我又不是三岁小娃。
旺旺下了炕胡乱擦了几下脸，就对石礅说，吃过早饭咱去不迟。
石礅说，行。我在石头家里等你。不过，旺旺，你看好车后。
觉得可买，你给他砍个价，你觉得不可买，你就别言语，我就说钱不现手。旺旺说，就这么着。咱们在石头家见面。
石礅扭头就往回走，走到石头巷拐弯处正好碰上石头。石头问石礅干吗去?石礅说到旺旺家去。石头说，你现在干啥去?石礅说，回家吃饭去。石头说，你别回去了。干脆上我家吃早饭去，这样也省些时间。石礅一想，去就去，早饭就在你家吃了。石头说，早饭就在我家吃吧。
石礅跟着石头拐了两个弯，就进了石头家。石头的老母正在烧火做饭，石头对他母亲说，娘，笼里再添两个馍吧，石礅常不来。石礅唤了石头娘一句婶子。石头娘说了一句，石礅啥风把你吹下山？石礅说，是爱钱如命的风。石头娘说，快去屋里坐。石礅就进去了。
旺旺在家里吃过饭就往石头家里赶。心里也没想什么，石礅买三轮车的心早已死定，谁劝也劝不住，买就买罢，地球这么大，那有回不过的弯。旺旺到了石头家，石头和石礅正吃饭。石头招呼旺旺再吃个馍，旺旺说，我没地方吃了。石礅低着头吃自己的。也不管什么，他心里清楚，今日是看车的时间。
石礅吃了一个馍就放下筷子，说自己吃好了。离开饭桌坐在炕沿上卷老旱烟。
旺旺问，怎么走?要不开上我的三轮车?
石礅说，开上去快些。
石头说，先等一会，我表弟说，他开车来，省得大家来回跑。
旺旺抽着烟。石礅、石头也抽着烟。
石礅不言语，心里想，看完车再说钱吧，这也不是急得事。正想着，就听到外面有三轮车冬冬冬的声音。石头说，我表弟来了。旺旺和石礅都扭头往外看。
石头的表弟，平平常常，人长的一般。他进了门就对石头说，哥，咱到麦场里试一下车吧。
石头叫着石礅和旺旺一起走出门，坐上石头表弟的三轮车，七拐八拐地来到了麦场上。
石头说，旺旺你开开看看。
旺旺将车熄了火，自己又将车摇着，三下五下开得在场里奔起来。奔了三圈又连连刹了好几次车，把麦场的硬土刹出个深道道。石礅走到车前问旺旺，咋样?旺旺让石礅坐上三轮车飞快地开了三圈，又一个猛刹，车很听话，就立刻站住了阵脚。扭过头对石礅说，车况不错，就看价格了。
石头和他的表弟抽着烟。石头对表弟说，石礅是个实手人，钱不存在问题。石头表弟说，哥，赊账的事咱不说，少三缺五都要现款。石头说，知道。
旺旺把车开过来，刹住车，熄了火，说，车况不错。
石礅说，这位表兄弟，当你石头哥的面你开个价吧。
石头表弟说，牌照五千五，不要牌照两千五。
旺旺说。这样吧，车不要牌照又不能上路，如果你诚心卖，我给你二位说个中间价三千五。
石礅说，石头你说说。石头说，我对车是外行，我不好说，一边是我表弟，一边又是一个队的。我觉得旺旺的价钱合适，不偏不向，正好。
石头表弟说，我不赊账三千五，赊账的话就不用说了。
石礅说，这样吧，明天上午你拿钱，我开车咋样。
石礅说，我表弟是个痛快人。他这次便宜卖车，是想到南方去，改行做水果生意。
石头表弟说，不是我石头哥说你们人气好，三千五也只能看上一眼车。
石礅说，石头我买下你表弟的车，从今往后，你什么时候用，我什么时候到，你看咋样。再说我石礅也是个养羊大户，小气不到哪里去。旺旺你说是不是?
旺旺知道石礅会说，就附着说，石礅哥的钱也现手，不会误事的。
石头表弟说，就这样，明天上午我开车来。
石头说，行，你先走吧。石头表弟冬冬冬地把车发动着，就开走了。
8
石礅回到自己家，心里头总在盘算这一件事，明天交钱不成问题。五百元钱上哪弄去?他坐在炕头上，卷着猪尾巴旱烟，卷着想着，卷完又用右手掐卷烟的细尾巴，打开火机猛吸几下，浓烈的的白烟在屋子里一股股地往头顶冒。突然间他说，对了，对了。石礅高兴地没办法，他赶紧下了炕，翘着屁股往永法家跑去。永法要给他爹买棺材，问石礅哪里有现成的，石礅问他要什么样的。永法说最好是松木，柏木的太贵又买不起。石礅进了永法家门。见永法在家里收拾烂芝麻陈谷子，就弯着腰在永法的耳朵上说了几句。永法高兴的不得了。放下手中的活就跟着石礅走出自家的院门。
石礅在前面永法在后面紧跟着。
石礅走进自家门，偷偷地把永法领进麦草房，用手抹去麦草让永法看。永法左右看看，又用手左右摸摸满意地笑了起来。石礅，我相信你，你说伍佰就伍佰，我知道你用钱，我也不克扣你，这样吧，我再给你加一百怎样，我是图个六。六六大顺。石礅挽着永法的手不知说什么好。顿了半天才说，你什么时候用什么时候拉。你有地方你拉走，没有地方暂时先放着。永法想了一想，说，先放着吧，用时再拉。石礅说行。怎么都行。永法又说，石礅你晚上拿钱去。一个角角也不会少。上午我还有事，我姑父明日三天要钉棺（板），我还得准备准备。石礅把永法送到门口说，永法哥你慢走。永法手摆摆说，你回去，晚上到我家来取是了。
石礅没有停歇，他又摸门走户的向人借钱。
石礅说，你不向人借钱，等明日你买了三轮车，人情活就把你堵死了，谁家也得罪不得。为了堵住人情活，还得借下去。借是人情，不借就无人情，往后谁也不欠谁。
石礅一连跑了十三户。十三户有十三户的说法，十三户大同小异。十三户人家说，石礅，你要是养羊，我得借给你。要是养车得你大哥石门搭上一句话，多少都借给你。人都有事，谁家敢挂无事牌。
石礅走在东巷，疙拐疙拐的心里不好受。可话又说回来，这又不怪这十三户，或二十三户，或三十三户，他们赔了本，不但你赚不上钱，连他们也黄了。就说你养羊吧，他们就不怕，养羊有捆的事。天天见羊跑，天天见钱流，眼见为实，没有什么怕的。你说你养车，那是养老虎，弄不好会吃人的。石头村这样的事少，歪孬赔了，该人一屁股烂账。狗狗赔了，该人一屁股烂账。疙瘩赔了，该人一屁股烂账。话又说回来，旺旺就不赔，不赔的原因有很多，很多原因决定了旺旺是无法赔的。
旺旺要是赔了，石头村再也没有人敢养车。包括憨憨石礅见车色变。决不会像现在这个发疯的样子一心一意去买车。
9
石礅下午继续借钱。不在家里的人家，回过头来再讨一次。石头村大小孩子都知道石礅要养二手三轮车。石礅特别高兴，他知道他大哥坚决反对。反对归反对。等三轮车赚了钱他就不会反对了。人就是贱皮货，光看眼前。你有利他就说你好，你没利他就躲你远远的。
石礅挨门挨户就像城里人收水费，一家一户地跑。
石礅坚决执行自己大脑里下达的命令。一切行为听指挥。为了借钱买三轮车，尤是二手三轮车。不为买车就为借钱。不为借钱就为试试人心。
石礅挨门走户借钱。村人一个个躲着石礅，就像小商小贩躲着 工商税务工作人员。不过，石礅可没有那么威风，他有点脏和懒。像茅坑里的苍蝇。人人自危，人人怕石礅借钱。石头村永远不缺石头。石头村永远都缺钱。人心比纸薄，人心比猴精。世故便是人生，俗伪便是生活。
石礅赶天黑把石头村跑个遍。
石礅说，养羊是一回事，养车是另一回事。
石礅说，大哥石门是一回事。我石礅是另一回事。
石礅说，山上的一群羊照耀着石头村的人心。没有山上的那一群羊照耀石头村人，对石礅我来说是一片漆黑。
石礅摸到天黑，先从永法家取回六百元。永法不让石礅打欠条。永法说，石礅兄弟我不怕你，你好赖还有一群羊哩。嘿嘿嘿。
永法笑的比哭的难看。
石礅从永法家出来，直径奔到石头家。
石头在家里抽烟。他看见石礅来了，就递上一根黄公主。石礅说，我不抽那东西，没劲。
石礅开门见山说，石头，我给你打欠条：中间人是我的羊群，每月100元利息，半年后利本同归，如不归者，拿羊按市价折合，借钱人石礅。石礅接过石头手里的纸和笔写早已想好的借款字据。最后写上某年某月某日。
石头拿过字据一看，想说啥又没说出来。
石礅问，石头行不?不行我另写。
石头说，中间人还是写上旺旺?
石礅说，写上旺旺也行，但只是借，不算利。石头你看?
石头无语。石礅说，中间人写旺旺，那你这钱就不能生崽，旺旺如今拿出他家的折子非把利降到每月60元不可。
石头说，那样就算了。石头从柜子里取出三千元交给石礅，自己就收了字据。石头说，你数一数。当面数钱脸不红。免得过后悔。石礅说。数还是要数。石礅从l数到30，对，没有懵。石头，我从今日起，就每月头一天给你付跑腿钱，也就是利息，你记好。说完，石礅从三千元里抽了一张一百的递到石头的手里。石头高兴的不知说什么。收了钱，从嘴里努出一个麻雀经常说的词：刚气。石礅听后。看了一眼石头，说：更刚气的还在后头哩。石头裂着豁豁嘴笑得比城市那个红漆写的“拆”字更豁。
石礅走到石头的门台阶上，对着石头的耳朵说：石头，钱的事不能叫旺旺知道。旺旺知道了对你没有好处。对了，全村的人也不能知道。石头点着头说，你放心，我会做一个忠实的地下交通员的。石礅说，那就比什么都好。对了，石头，再说一句，你也不能叫我大哥知道，知道了，你的钱会打摆子的。石头点着头，比鸡啄米还勤快。
石礅趁着夜回家里睡觉去了。
石礅睡觉前说了一句硬气话：狗日的，三千五，真是个好东西。睡觉吧，狗日的，狗日的石头村，往后再算总账吧。说完石礅睡的比猪还香，呼噜打的夜都起鸡皮疙瘩了。
10
石头睡得一觉醒来，太阳都晒上屁股了。
石礅猛地从炕头上坐起，从枕头下一摸，钱还好好地睡着。他嘿嘿地一笑．说，幸福，幸福。
石礅把钱往腰里一塞，连脸都不用洗跑到旺旺家里混饭去了。他一进旺旺家，旺旺一家子正吃拌菜，石礅顺手拿了筷子，比猫吃的还香。口里不断地说，好手艺，好手艺，旺旺娶了个好手艺。旺旺媳妇，嘿地一笑，说，石礅哥，玉娥嫂都过逝一年了，你也不着急另娶一个，看你一个人过成啥了。旺旺用眼瞅了一下媳妇。媳妇不言语了。旺旺也一样。旺旺的媳妇看着石礅的吃相有些可笑，就偏过脸装作没看见。因可笑的管不住自己，就跑到院内喊小黑狗去了。
石礅放下筷筷，把袄袖子一挽，三两步就挪到洗脸架前，又洗脸，又搓手，又捋胡须。美美的洗，把旺旺媳妇用的香胰子往脸上抹个不停，抹到最后，自己都看不到自己那双老鼠眼为止。旺旺看在眼，就是不说。旺旺媳妇闻到香味跑回家才知道石礅吃过饭在作怪，把自己用的胰子抹个稀烂。石礅哥，胰子香吧?石礅不回答。旺旺媳妇揪住石礅的耳朵，说，你装啥里?香就是香，连个话都懒的怕说。石礅耳朵疼了才说，香，香，比你的屁都香。旺旺媳妇放了石礅，又拿来扫巴捅石礅的屁股，石礅痒的没办法，哎，哎，弟妹，你不能这样日杆人，说着往院里跑去。旺旺与旺旺的媳妇笑的不知是死是活。
石礅在院里连连喊，旺旺，快给哥拿毛巾来，哥一个月零三天没洗脸了，你知不知。快拿毛巾来。
旺旺听到石礅的喊声，才明白石礅好长时间未洗脸了。赶紧把毛巾从脸架上拿开送到院外，给了石礅。石礅接过毛巾连连说，今日洗美了，还是弟媳妇的胰子香。
11
早饭后，石礅、旺旺来到石头家。
石头心里高兴，敬石礅、旺旺黄公主。敬完自己也来一根。石礅、旺旺、石头三人胡拉乱扯，天南地北，由养车到深圳、澳门，扯着扯着到台湾回归问题。石礅说，台湾有什么难解决的，不服气，把大陆上的人都赶到台湾，每人只吃一顿饭，一顿家常便饭，它就知道什么是一国两制了。旺旺刚要张口，就听到三轮车咚咚声了。石头喊了起来，我表弟来了。
石头表弟熄了火，自己很有劲地从梢门口进来，老远就看见石头、石礅、旺旺他们。
你三个就是近，我村浇地，路烂的不能走，就绕了几里地，石头表弟说着。
石礅、旺旺、石头都抽着烟，屋子里满烟气。
石头表弟发话了。他说，你们再看看车吧。
石礅看一眼旺旺，旺旺看一眼石礅，石礅再看眼石头，说，不看了，再看还是车。
石头表弟说，这车没出过力，我是另有门路才不养。
石礅说，这样吧，让旺旺把咱们带上，在麦场再试一回，无啥毛病就算了。你拿钱，我开车，咱们往后两不欠。你看怎样?
石头表弟说，就这样吧。表哥你说呢?
石头说，行。我是外行，听你们说。
石礅看了一眼旺旺，说，旺旺兄弟走，咱们在麦场里再转三圈吧。
旺旺说，走。旺旺、石礅、石头，还有石头表弟出了门，旺旺把车发动着，车就咚咚地开往麦场了。麦场是一个队的麦场，比篮球场大三倍，三轮车转了三圈，刹了三次，跟昨天一样刚气，机器声音、轮胎、车厢都完好无损。旺旺说，石礅，就这样，车肯定没有问题。开的好，一年半载的不用动一个螺丝。石礅、旺旺、石头、石头表弟跳下车，坐在麦草垛上。石礅从怀里掏出三千五百元交给石头，石头又交给他表弟，表弟一张一张地数着，数完后说，三千五，一个角角都不少。车你开走，说着从黑包里掏出牌照登记证，和几张上过费的收据，递给石礅。石礅收了，眼有些热，就说，石头，你和你表弟用车时言语着，车虽说卖给我了，可用起来，就不分你我了。石头表弟赶紧说，往后都是熟人了，有啥困难，兄弟会帮忙到底的。
石礅说，旺旺兄弟，把车开上，送送石头和这位兄弟。
石头表弟说，你们不用送我，我还有事，改日再叙家常。说完他从小路上赶着回家去了。
石礅说，旺旺兄弟，来，离吃上午饭还有时间，你好好教教哥。
旺旺说，行。你和石头都坐上，开几十圈就会了。这玩意好学，难养，往后就看你仔细不仔细了。咚咚咚车发动着了，旺旺边开边讲。石礅边看边学。石头边看边点头。
12
石礅对车的第一感觉，不像石头村不借他钱的人的感觉。
石头对车的感觉是，石礅永远是养羊的把式。
而今石礅改行了。
石礅改行的消息一传出去，比广岛上的原子弹爆炸还有威力。
石礅由养羊改为养车。羊吃的是草，车喝的是油。
石礅对旺旺说，旺旺从今往后你就是哥的师傅。
旺旺就在教石礅开车的那一刻成了他的师傅。
石礅在麦场里学车，引来无数看客。
看客中有北瓜。北瓜说，石礅早就该养车了。
看客中有南瓜。南瓜说，石礅早就该养车了。早养一年，石礅就不是石礅现在这个样子了。
看客中有东瓜。东瓜说，石礅早就该养车了。一养车，石礅就变模样，你看看，我早就对王家婶说过，石礅是块养车的料。
看客中有西瓜。西瓜说，石礅早就该养车了。会养羊的人就会养车。就比如丑丑媳妇，会生男娃，也就会生女娃。看看石礅。石礅是有骨气的人，石礅给咱石头村张了脸、撑了腰。
看客中有石嘎。石嘎说，石礅真是块料。我与他喝两瓶高粱，自一出门就被闷葫芦给闷住了。你说他养车不行，偏偏他就养了车。养车与养羊同一个道理，你对车好，车就跑的快。你对羊好，羊就长的上膘。这不石礅对旺旺好，旺旺就教他开车。
看客中有旺旺媳妇，旺旺媳妇光看不说。
看客中有石头，石头与旺旺媳妇一样光看不说。
看客中有许许多多不借石礅钱，并要石礅他大哥答上一句话的人。这些人嘴里不说，心里还真是在激烈不安中正后悔。后悔的是自己把石礅看扁了。把石礅看扁了，你就会犯左倾或右倾机会主义错误。石礅会养羊，就让石礅养一辈子羊。石礅不会养车，就让石礅一辈子不要养车。
看客中还有许许多多把头顶到裤裆里，不敢斜着眼看石礅的人还不少，一茬一茬地像割不完的韭菜。割不完的韭菜，就是割不透的人心。
看客中还有旺旺和石礅自己。旺旺看石礅比看皇帝还要认真。石礅看旺旺比神仙还要神奇。
看客中还有谁呢？
看客中始终缺着一个人。那个不是别人，而是石礅的大哥石门。
石门正在山上认真伺候自己的羊群。羊群有出息了，石门就有出息
羊群壮大了，就不怕石头村里的人瞧不上你：羊群啊羊群。
13
石礅中午饭、晚饭都是在他师傅旺旺家吃的。
石礅的师母、旺旺的媳妇，把石礅伺候的比石礅伺候羊群更殷勤周到。
晚饭后，旺旺和石礅给车加满油，又在一队的麦场里咚咚咚地练习开车。车对石礅来说一会比一会听话，一会比一会亲近，十个小时之后，石礅就学会开车了。麦场上一圈又一圈，都是石礅开车碾出来的。石礅每开一圈，车灯就亮一圈，石头村就光荣和伟大一圈。石礅会养羊又会开车的历史就会向前迈进一圈，辉煌一圈。
14
第二天石礅开着三轮车上路了。
石礅开着空车在乡里的路上兜着风。
第三天石礅开着三轮车拉着自己家里的粪土向南坡里送去。
石礅开着车在路上跑了两回。他把粪卸在路边。地里有庄稼。车是开不进去的。能开进去，他也不敢，技术还停在小学一年级的水平上。到了上午，石礅叫上石头，他对石头说，石头，下午给你家送粪。我不收你一分钱，也不叫你加油。你管我一顿饭就行。石头高兴地比吃了喜糖还甜。就拿上锨往车厢里丢起粪来。
石礅说，石头咋样，养车比养羊强吧。
石头说，强多了。养车是技术活。养羊谁都会养。
石礅说，石头，我不同意你这个说法。养羊和养车都是技术活。
石头说，养羊哪是技术活，喂喂草，喝喝水什么的。
石礅说，不对。养羊的技术深着哩，会养羊的人，就懂得与羊对话，能听懂羊说什么。
石头说，那你咋不养羊，非要养车？
石礅说，养羊赚钱慢，养车赚钱快。区别就在于这两个字上：快与慢。
石头说，不见得养羊就不行，就慢。
石礅说，石头，这你就更不懂了。我问你，日本鬼子为什么能侵略中国十四年？
石头说，人家真枪真炮。
石礅说，这不得啦，人家真枪真炮。人家的真枪真炮厉害，先进。我们的真枪真炮落后。
石头说，咱中国人主要是不想打，不是打不过。
石礅说，说得不对，不是不想打，主要是打不过。比如，你用一头牛拉粪，一次能拉多少；再拉的多，也拉不过我这铁家伙。这是量上的比较。从速度上比，牛不但跑不过我这铁家伙，马也跑不过。这会你懂了吧。我为啥一心一意要养车，二心二意不养羊的目的了吧。
石头无语。
石礅说，行了，不要装得太满，满了拉不动，再说咱这把式刚学的，不要太心狠。说完就把锨插在车厢里，弯着腰摇了几下，机器咚咚地响了起来。石礅说，石头坐在我右边，看看老伙计我开的像不像我师傅旺旺。石头上了车，坐在右边，看着石礅开车，心里高兴，他说，石礅你小子真行，车开的像放羊一样的熟。
石礅说，不能，距放羊差远了。差的太远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大哥放羊的技术有多高，比我高十倍以上。
石头说，那旺旺开车就属咱村第一了。
石礅说，旺旺开车，咱村算啥，全县属第一的。那技术才叫技术。你知道什么叫技术吗?技术就是，三省：省油、省车、省力。
石头说，你咋知道的这么多?
石礅说，学的。不学习是赶不上日本鬼子的。日本人精明，勤奋吃苦。咱们在这一点上要向人家学习。你就拿本田摩托车来说吧，人家的机器钢。钢的原因就是人家的材料过硬高级。对了，通俗地讲，就是人家喝的是牛奶，咱们喝的是玉米粥。人家吃的是鸡蛋、牛肉、面包，咱们吃的是玉米、猪肉和馍，质量不一样吧。
石头听的傻了眼。
石礅说得正在兴头上。
石头说，日本有咱山西的香椿和晋南的黄牛钢吗?
石礅说，石头你这叫顶牛，不叫技术。为啥小日本敢打咱大中华?有本事咱大中华也打一下小日本，也操她妈一回，哪才叫有种的。不要动不动就什么四大发明。就阿Q，就养羊。我石礅从今往后不弄那些事。
石头说，石礅你吹牛哩。你好像在日本长大的。
石礅不言语。突然加大油门，车跑得飞了起来。
石头吓得不敢再说了。
石礅猛地刹住车。石头一看到他地头了。
石礅熄了火。说，石头下车，坐上了瘾不是。石头下了车，魂才收了回来。
石头说，石礅，你刚才是耍二杆子吧?
石礅说，什么，二杆子，二杆子是日本人才耍的。那叫速度加技术。
石头说，石礅我是今个长见识。你才是日本人，二杆子。把车开得像飞机，吓的我都不敢与你顶牛抬杠子了。
石礅哈哈哈地笑个不停。
石头卸着粪，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石礅蹲在旁边卷烟、抽烟。
石头说，你小子要是生在抗日战争，非把日本鬼子吓死不可。
石礅说，你说的不对。任何时候，都是时势造英雄。拿我来说，养羊是老本行，养车是外行。但我就爱弄点带风险的事。男人不弄点风险算个球男人。
石头说，你这不是又要耍二杆子不是。
石礅说，石头你歇歇，让我弄几下，这粪又不是扎花绣花，干嘛非要蔫几蔫几。你干活缺乏大将风度。
石头不言语。
石礅卸下粪关上门说，石头上右边去。说完，几下摇着车，调了头又向村里返去。
石头说，你开慢点，小心开到丑丑的鸡圈里。
石礅打了一下油门车速加快。
石头急说，石礅，快减速，你看谁家的骡子又脱缰了。
石礅快刹快刹，车已从丑丑的鸡圈里飞了过去。正好撞在丑丑家的玉米垛上。
石头说，这下不开了。加速吧。咋不加速了。
石礅说，不这样，那骡子就被碾死了。碾死了你赔还是我陪。
石头说，那鸡窝你不得不陪吧。
石礅一看，鸡窝被撞的七零八乱，一只公鸡与三只母鸡，正在咕咕嘎咕咕嘎地叫个不停。
石头下了车主动垒砌鸡窝。
石礅喊了起来，丑丑，丑丑，你家的鸡把我的车给撞翻了、快来看呀。
石头说，二杆子，你还有脸喊，快垒好，偷跑吧。
石礅又把车发动着，反反复复掉了几次头，刚掉好丑丑就跑过来，一看全明白了。
丑丑说，石礅你羞先人哩，不会开车就回山上放羊去，偏不开，正不开，非要往我家的鸡窝里开。什么东西，看把你张狂哩不知姓啥叫啥，你以为你是派出所，想铐谁就铐谁?
石礅不语。石头低着头修着丑丑的鸡窝。
石礅蹲在旁边，东瞧瞧，西瞅瞅，就是不理丑丑。
丑丑气的没办法。就蹲在车旁卷旱烟。
石头垒的差不多了，回头问丑丑，丑丑你看行不行?
丑丑一看，气的嘴都歪了，行，行个球，哄三岁小娃。
石礅把车发动着，说，石头上车．看他丑丑要怎么。
石头就往车上走。
丑丑把手里的烟头一扔，扑嗵就倒在石礅的车底下，抱住轮胎不起来。嘴里骂着。石礅，你这媳妇家娃，有本事就把老子给碾死。
石礅递给石头一个眼色。石头抓紧车门。石礅猛地加大油门，咚咚咚的声音，吓的丑丑往后滚了几滚，石礅把车猛地往后倒去，再猛地向前开去，丑丑在前面跑，石礅开车在后面追。他喊着，丑丑，老子就是日本人，要的就是你这条胆小怕事的命。咚咚咚油门踩的更大了。
石头吓的不知所措，任由石礅开着车疯追。
丑丑跑到一个大粪堆上，回头一看，车早掉头跑向北面去。
石礅大喊，丑丑你等着，下次非把你家的鸡给碾死不可。说完哈哈哈地笑了起来。石头以为石礅疯了。等他醒过身子，车早已停在他家门口。
15
晚饭时，旺旺，石嘎也赶到石头家吃晚饭。
石头给旺旺、石嘎讲下午石礅给他拉粪时耍的辣子，差一点把丑丑吓死。
旺旺、石嘎听后可笑的肚子都疼。
石礅正好从车上取下一包东西，递给石头。石头一看是鸡蛋，是石礅从丑丑家买来的，你俩信不信?偷来的这可信。
石礅说，石头你说的不对，要说我是从丑丑家玉米堆里捡来的。
旺旺、石嘎、石头、石礅四人笑了起来。
旺旺说，我拿酒去，咱们喝几盅。
石嘎说，我拿酒去，你们不要动。
石头说，我家里有酒，拿什么拿。
石礅说，都不用拿。石嘎你去从车上把那一捆啤酒拿回来，咱们哥几个热闹热闹。
石头媳妇从她娘家回来，正好带了一副猪头和心肺肝什么的。正派上用场。石头媳妇一看门前面的粪不见了，心里轻松了许多，用小平车拉，最少得用三四天。她高兴的劲，正好助长了这几个人的酒兴。
石头家开始热闹了。过了一会旺旺媳妇也来了。她爱看男人喝酒。石嘎媳妇?石嘎媳妇大概在爪哇国。石礅媳妇大概也在爪哇国。
石礅开车的新闻很快在石头村里开始播出。
石礅这娃从小就不是个东西。打石门比打猪都狠。
石礅这娃心眼不坏。就是家里太穷。
石礅这娃买了一辆三轮车，张狂球成啥样子。
石礅这娃总有一天会出事的。
石礅这娃是个有种的，敢打丑丑，就敢打日本人。
石礅这娃会有出息的。人不要把人看扁了。
石礅这娃我就把他看扁了。熊样子。
石礅这娃……
石礅这娃……
石礅这娃……
石礅这娃不管怎么说也是石头村里的娃。
16
石礅学会开车的第三天，也就是石礅睡的最开心最踏实最不朽的第二晚，石礅莫名其妙地被石头派出所的警车带走了。
石礅问逮他的警察，干吗这样逮人。
满脸青春疙瘩的警察说，逮你石礅有逮你石礅的道理。
石礅说，逮错人也会犯法的。
满脸青春疙瘩的警察说，犯法，犯法了怎么你不逮我。
石礅无语。眼角角上流着羊被宰杀前的泪。
17
石礅被石头派出所逮走了。
石头村又爆炸了一颗比原子弹还原子弹的原子弹。
旺旺不知为啥。旺旺的媳妇更不知为啥。
石头知道石礅被石头派出所逮走了，被吓的稀屎拉了一裤裆。
石头村一传十，十传百，一小时之内，全村摇了铃。
石嘎把这一消息报告给正在唱乱弹的石门。石门一句话不说，怪怪地看了看石嘎。噢，知道了，你回去吧。石嘎就狗追兔子似地又跑下山坡回到村里听消息去。
石礅被银镯子铐在一棵碗口粗的杨树上。
石礅喊着，你们几个娃娃听着。你们这样对待一个养车户是犯法的。
石礅喊着，你们不要这样对待我，这样对待我会犯历史性的错误。
石礅喊着，你们这帮穿着警服，不懂法律的狼帮，迟早会回家养羊去的。
石礅无论怎么喊，都没有一个大小人应承。
一个早上，又一个上午石礅被铐在一棵碗口粗的杨树上。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就睡着了。
睡着了之后，又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当石礅睁开眼时，石头派出所被石门赶来看石礅的羊群给围住了。每一只羊看着石礅都在亲切地“咩、咩、咩、咩地叫个不停。还有的大羊啃着树皮吃，派出所门前面的那几棵秋草连根带叶地不见了。一刻钟后，羊群拉下羊屎蛋蛋，乌黑、乌青、乌绿地撒了一地。石门看着石礅一句话都不说，把手里的羊鞭往地一摔，喊了起来：派出所我问你，为啥抓我亲兄弟，秉公执法为那端，你不分青红皂白乱抓人。石门正要喊他编的顺口溜。一个带长的黑脸中年警察给石礅打开手铐，石礅你先回去，石头表弟卖给你那辆三轮车是偷来的。主犯已被派出所抓获。三轮车已被扣留。你回去等候结果。
石礅听完，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哭了一阵子又一阵子，说，我不回去，我就住在你们派出所当警察。石门看着石礅委屈的样子，又气又心疼，他说，我也不回去。我要在这里等结果。羊听到石门这么说，高兴地咩咩咩咩咩地齐声咩起来。那个黑脸头头，把那俩长青春疙瘩的警察叫过来，你俩把石礅用车送回到石头村，并在喇叭上给乡亲们讲清楚，，三轮车不是石礅偷的。记住了没有。是、是。俩个青春疙瘩的警察把石礅乖乖地扶上了车。石门嘴里吐出一句话：警察也是个骡子。再看了一眼拉走石礅的警车，这才把羊群慢慢地从石头派出所院内赶出来，朝北山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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