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沉论水墨
卢沉先生
卢沉论水墨线与用笔
从以线造型、书法入画,到讲究笔墨是中国画发展的主线,由于这形成了独树一帜的中国画,离开了这些特点就不是中国画。
以线造型这是我们的传统。以线为主,体面就要减弱。中国画的处理主观成分是很多的。
一张画中,只有线是统帅,是首要的,象建筑中的的钢架。没有线,再好的墨色、颜色都是零散的、松垮的。要有完全用线画的本事。
周思聪 卢沉 清洁工人的怀念 152×110cm 1977年 宣纸水墨设色 (中国美术馆藏)
线是骨架,是基础。如果线立不住,再上水墨就更软弱无力了。
用笔要以中锋为主,线要遒劲,要毛,要沉着,不能草率。
清龚半千谈到用笔,曾说:线忌草,忌梗,要遒劲。草即软;梗即枯硬;遒劲是内在的,象崩着的弓。箭还没有放出去,有内在的力。要把笔作为神经的一部分去锻炼。
画线要象用犁耕田一样。追求毛、涩,沉着入纸。线和纸的关系象是有许多脚抓着纸,一种涩、沙的感觉,每一根线从头到尾力量都要贯穿,这样即使形不准也是一条具体的线 。用笔过光,感觉浮在纸上。李可染先生的用笔,即使用焦墨画树,由于毛、涩,也感到有一种松灵的空气感,所以画线是两边毛,与纸仅仅咬在一起。
遒劲是一种内在的的东西,而不是外形上外露的东西。遒劲是指线之性质,而不指画线时外形上拐了多少个弯。好的演员在台上动作不多,而不好的演员则有很多小动作。我们画画也如此,线要给人一种整体力量,不要追求局部的小变化。
中锋最有表现力。在行笔时可快可慢,但要力求一个稳字。黄宾虹说:“用笔宁颤勿率。”颤行笔有阻力,才能有味道,而草率不会产生什么味道。可染先生也说:用笔要锤炼,百炼成钢,方有弹性和力感”。
用笔快慢问题。各有特点,选用时要和个人特点结合起来。用笔可快可慢但必须稳,稳是关键。每一笔下去都要负责人,是人控制笔,而不是信手乱抹。快和慢能形成不同的艺术效果,快的好处是生动,不好是潦草,慢的好处是沉着厚重,不好是刻板。要慢而不板,快而不草,凡事勿过。用笔快慢与对象有关,与艺术风格有关系,不要强求一律,要找到自己的风格。
讲究线本身的味道很重要,否则用不用毛笔就没有必要了。
率是不真诚,有一种炫耀的意思。心里有,笔里必定带出来。我喜欢兢兢业业,慢一点,容易思考,大写意画得好的用笔都是慢的。要多讲一点线本身的表现力,形本身的表现力。
用笔只有慢才能找味道,找变化,用线一定要追求一种味道,若有若无,不是面面俱到。用笔多用干笔,湿笔易荒率,用湿笔要做的湿而不泡。
用笔要干一点、涩一点,不要光不要平板如何达到,首先坚持中锋用笔,中锋为主,正侧互用,自然转换,这样有厚度;第二,笔要入纸,对纸有压力,纸对笔有阻力,笔往前行有阻力,象石刻;行笔还有往左右两边的劲,一方面往前走,另一方面向两边迸,这样才有味道,笔稍逆,找一点别扭,不要太顺当。
只有从整体感受出发,才敢用线,才敢用焦墨勾脸,也才敢用淡墨画黑的衣服。
花白描不要把精力放在线的顿挫粗细上,水墨画并不是一定要粗细变化很大。线条变化不大,也可以是一种风格,靠的是其他对比,只要我们认真地,带着感情地表现对象,那我们所画的线就是好看的。画线不要只顾两头,中间很快滑过去,在感情上是空白。每个地方都要仿佛有自己神经末梢。可染先生常讲:线无起止,象长出来一样,看不出来来龙去脉。
我们讲究笔墨结构,用笔,一个点,一块墨,一条线都得有起、行收三个动作,出来的笔触浑厚,富有生命力,否则就是平板的薄片。所有画中的的笔触,似乎有一条力的运行线,生命的运动线连成一气。
卢沉爱人周思聪
可染先生画山,水,石头,房子,线条风格都是统一的,区别不大(不是追求技法上的变化)。这种办法是比较认真的,不那么痛快。中国画用线造型,着眼点不是表现质感,但又不可不注意质感。
线不要死板,要有随意感,但随意里要有一种力量,不要松,不要板,不要草,好的线条感觉是刻出来的,可以入纸,有一种力量渗入纸里,和纸不可分割。抓不住纸的线条是没有达到起码的要求。先求线的力量入纸,然后再求变化。
用笔要灵活多变,不能呆板,不能只一味机械地强调中锋用笔。应是以中锋为主,中侧互用。根据对象的不同结构而灵活地转换笔锋,如画山石一样,正侧互用。用笔也不能焦墨换水次数过多,应将笔中的墨充分用尽。笔中墨浓而多时,画那浓重的地方,笔中墨渐淡渐少时,去画较淡较干的地方,时勾时皴,变化自然。不能只勾外框,而后再画里面的东西,这样往往勾的线与里面的皴擦接不住。
作画用笔一定要象书法用笔一样,仿佛有点划撇捺等笔划的相互贯通,有的地方笔划绕的很多,有的地方猛的又拉长,这样松松紧紧疏疏密密地组织衣纹。画时要达到这种精神境界。要养成写字一样的下笔习惯,勾每一组衣纹都像写每一个特字一样。
衣纹用笔要有书法味,即衣纹间的相互顾盼、联系等,用线要注意虚实对比,画紧贴着结构的线,如肩、肘等,行笔要慢,要结实。离开结构的衣纹,可以画得松动随意点。
画画一定要要达到这种境界,出出进进,干干湿湿,千万不要勾边框,要很自如,中锋勾勾,侧锋扫扫,这画画,那画画。线条有干湿、出入之变化,便不是死线。
1979年 卢沉 周思聪
要充分发挥毛笔的作用,笔的功能在于线的表现而不是面,要画面就用刷子,而不用毛笔了。
每条线都要有感觉,不要信手涂抹不要追求空洞的线条,不要追求流畅,而要注意质朴耐看,有弹性,是积点成线,凝练的,有虚实节奏的,每一段都充着满感情。
对象身上每一条线都是圆中带方,都是有弹性的,要具体,不要概念。另外用线一定要自然、松动,笔中自然地带有水墨味道,不要刻板,也不要过分地追求描的感觉。
宁方勿圆,指用线要具体,而不是指简单地把圆的对象画成方的。
用必要一气呵成,要追求气韵,这就是趣味,如日本的茶道,它已不是一种简单的喝茶,而是一种程式的艺术。
线既要有变化又要有统一,既有各种质感的表现,手法又要一致,象走钢丝那样保持平衡,其难处就在这里。
率的线往往是技巧的流露,而笨的线往往是人的感情的流露,笔永远不能走的比脑子还快。
用笔要有情绪,不要总是一般变化地表现,而要对对象很有感情(充满激情),很有个性地表现出来。大胆下笔是建立在心中有数的基点之上,不要慌,而要稳,有了明确的、确实的把握再下笔。
一开始就要画要害部位,往往难大胆以落笔,初学没用把握,不要先动要害部位,这样成功率会高些。
一方面需要熟练的技巧,更重要的需要清醒的头脑,一下笔就要考虑怎么办?是干一点还是湿一点,还是光一点,是粗一点还是细一点。
用线要简练,但也要有具体性、生动性,要从造型基本精神上和国画一致,但不能机械地从形式上追求。如过去提倡的所谓“一气呵成”,“国画不能改”等说法,都不是永久的,不要从手法和形式上定框,而要从民族心里出发,民族传统根本即在此。因此可以画逆光,也可以画侧光,可以塑造,也可以多层次画,只要最后给人感觉是痛快的、淋漓的即可,并不是国画不要厚度而是说不用块面。
如何去掉勾边框的毛病?一、在画面中要有一点重墨和线的墨色相互应;二、皴要和线发生关系,补充线,另外线不要勾的过于周到,里外关系结合起来,就不会有割裂之感。白描中,边框稍重是为了使轮廓稍突出,内部线弱是为了虚、不跳。而写意中墨色就可以使线统一,使内部虚,因此内部线也可以粗重。
线的粗细,根据什么?不能根据明暗,要根据结构。如果线的根据是明暗,那样会多为对象服务;如果用线画结构,那样会多注意注意画面的艺术处理。线的粗细变化不应太大,如果线的粗细变化很大,形的感觉就会减弱了。线要勾足,能用线的地方尽量用线,用线造型要有一点狠劲。
中国画线描要按结构关系,不能按明暗关系去画。线的粗细要根据结构关系的前后而定,越前面的线越要突出。但手法要一致,如蒋兆和先生把暗部线画得粗些,虽然粗但画得虚,整个手法仍显一致。
要把复杂的线条都归纳为直、横、斜,无论千变万化,画面上的线都离不开这三种情况,这样的线就好看,痛快。画线就怕不痛不痒,含含糊糊。
画什么都要和周围有关系,要有空气感、雾气感,水墨画中的石头很有趣,好象有空气在石间流动,这种感觉完全在于用笔。
组织衣纹要比对象更有趣,要有对比,疏密。线的形状不同,线与线之间的距离不同,空间分割不同,既有艺术性,这样才不会单调平板。
画衣纹好像山水画中画群山,正面没有纹路,而侧面纹路可多些,一层层推远。
画耳朵,用笔时,好像拿笔在对耳朵上摸了一圈一样,这样必然知道如何用笔及下笔之轻重。
勾眼睛线要干,要松动,要注意眼睛形及特点的具体性,然后略加皴擦即可,不能用线既要解决结构,又要解决明暗,明暗靠皴擦。
勾线的时候,不要老盯着一根根的线,而要注意线所组成的基本形。这种基本型以不等边梯形和三角形为好。
造型是很重要的,用笔要讲究笔墨趣味,也要讲究造型功能,线好不好,是说这两点都要有,是分不开的。
线不是夸张,就是减弱,绝没有含糊的中间状态。
一些形体感受要记在心里,如方圆等,要放在脑子里,因此染的方法与此要相一致,染色也要单纯,要平。
画大幅水墨,光凭单线是不行的,要敢于画墨,而且有些地方可以画平,画死,但切记碎、花。
染脸的方法是高染呢还是低染呢,高染低染可以同时存在,因为对象本身就是同时存在的。脸上染色,最常用的是堆的办法,在半干不湿时加色,要掌握其湿度。积是干后,破是趁湿,堆是半干不湿。画到吃紧的地方要干些,这样便于找变化,便于刻画形象。关键是控制水分,掌握火候。
中国画上颜色不能太实,但是国画同样可以有浓重的颜色,出现一种斑驳灿烂的效果,以此打动人。
形体的意思到了就行了,线的味道不能丢,人物可以像山水一样画,重于笔墨味道而不斤斤形体。人物画中皴檫的运用,就像花鸟画中的点子,是画面的需要,而不是具体说明这是说明东西。
对笔墨趣味,以深入到品茶一样的程度,而这与现代欣赏趣味有差别,现代趣味不追求微妙过度,而注意整体结构,黑白、色彩之强烈对比,这其中有很大矛盾需要我们去研究、去探索。
造型和艺术处理
历来国画都把精力放在笔墨上,这束缚了国画的发展。造型上要讲究,没有个人独创性就是千篇一律,而一般人看国画先看造型,后看笔墨,最打动人的是有形状的东西。所以历史上凡在造型上有突破的人,就显得非常突出。八大、石涛、贯休、陈老莲,他们都是如此,在造型上首先由自己语言,自己风格,并不单单是那几下笔墨。启功先生讲:“用笔何如结构难”。结构——造型,用笔上只要坚持中锋,无往不回,无垂不缩即可。实际上笔墨好不好,还要通过形态来吸引人,形好不好是关键。
观察方法很重要,画不好不顺手首先是观察方法有问题,观察时要若有若无,不要看得很死,要画关系。眼睛只盯住一点,只看局部的形,(只见树木不见森林)是画不准的。
整体观察的主要特点是善于比较,眼睛不能只盯着一个地方,要想扫描一样,上下左右看(比较)看,始终把握住大的感觉,注意大的关系。这样对象的各种关系都能看得出来。是专业的观察方法,作为画画的人,要认真深入地比较对象。
1980年 卢沉和周思聪在辽源煤矿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