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断句琐谈
韩愈《师说》云:“彼童子之师,授之书而习其句读者”。古代学童入学伊始,首先关注的便是关于句读的研习。古人把这一基本功看作是为学之基础、“讲经之先务”。作为一种功力,断句需要古汉语字、词、句方面的修养,甚至需要古代历史文化全方位的知识。因此,它不仅仅是对于学童,也是对于教书先生以及所有攻书习文者提出的首要的、基本的要求。从能否给古书准确地标点、断句,可以验知其知识水准与治学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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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时印制的书籍,见不到标点符号,古文都是一文到底的,中间不作点断。当然,这只是形式,而在实际诵读过程中,人们还是要根据文句义理作出相应的停顿,或者同时在书上依据停顿加以圈点。这就是后世所说的断句。
大概是到了宋代,才有经过断句的书籍刊行。南宋文学家岳珂在《刊正九经三传沿革例》中说:“监蜀诸本皆无句读('读’同'逗’),惟建本始仿馆阁校书式,从旁加圈点。开卷了然,学者为便,然亦句读经文而已。惟蜀中字本与兴国本并点注文,益为周尽。”不过,这种添加句读的书籍毕竟刊行极少,尔后,历经金、元、明、清,数百年间基本上没有大的变化。据有关资料记载,我国传世古籍有八万多种,直至今天经过整理、点校的也不过四五千种。
成书于南宋年间的童蒙读物《三字经》,有“凡训蒙,须讲究。详训诂,明句读”之句。可见,从前的读书进学,是把断句与训诂紧密联结在一起的。古代典籍《礼记·学记》早就说了:“一年视离经辨志”。意为小孩读书一年之后,要考查“离经辨志”。“离经”,就是离析经理,使章句断开,这里是说考查其断句经典的能力。东汉学者高诱在《淮南子叙》中说:“自诱之少,从故侍中同县卢君,受其句读。”说的是他小时候从师卢植,接受句读训练。唐代文学家韩愈在《师说》一文中也曾讲过:“彼童子之师,授之书而习其句读者”。“习其句读”,就是把握句读,练习断句。看来,古代学童入学伊始,首先关注的便是关于句读的研习。古人把这一基本功看作是为学之基础、“讲经之先务”。
这使我忆起了几十年前的少年儿童时代。我是六岁那年走进私塾的,首先读的是“三、百、千、千”(《三字经》《百家姓》《千家诗》《千字文》)。它们为三言、四言,或五言、七言,书中句式单一,不发生断句问题。可是,待到诵读“四书五经”了,线装、木版的书,没有标点符号,读起来就发生困难了,即便是认识书上的字,也往往念不成句子,不知道该在哪处断开。
为此,塾师刘璧亭先生就首先帮助我“习其句读”。每当讲授一部新书,开讲之前,他都要花费一定时间,用蘸了朱砂的毛笔,在书上进行圈点——在语义未完而需要停顿的地方,在两个字的中间点个“、”;在句终的地方,在字的旁边画个“。”。他边点边说,这是古代读书人一项必不可少的基本训练。如果“句读”不明,就无法理解文义;常常是,一处断句弄错了,意思就走了样,甚至完全相反。
这方面的实例很多,简直是不胜枚举。比如,《聊斋志异》中有这样一段话:“狼不敢前,眈眈相向。少时,一狼径去,其一犬坐于前。久之,目似瞑,意暇甚。”关键处在于“其一犬坐于前”如何断句。按其本意,这个“犬”字是名词作状语用,形容狼坐的样子——像狗那样坐在前面。写得十分形象、传神。但是,假如不兼顾上下文,把它断为“其一犬,坐于前”,那就变成一条狗坐在前面,整个意思就全错了。
作为一种功力,断句需要古汉语字、词、句方面的修养,甚至需要古代历史文化全方位的知识。因此,它不仅仅是对于学童,也是对于教书先生以及所有攻书习文者提出的首要的、基本的要求。唐代有人说:“学识如何观点书”。意为从能否给古书准确地标点、断句,可以验知其知识水准与治学能力。鲁迅先生在《点句的难》一文中也曾说过:“标点古文真是一种试金石,只消几点几圈,就把真颜色显出来了。”
断句的基本准则,可用八个字概括:“语绝为句,语顿为读”——语气结束了,算作“句”,用圈(句号)来标记;语气没有结束,但需要停顿一下,叫作“读”,用点(相当于逗号)来标记。断句的基础在于对通篇文章作全面的领会,因此,断句之前必须先要通读几遍,力求对全文内容有个准确把握;尔后,本着“先易后难”的原则,将能够断开的先断开,逐步缩小范围,然后再集中精力解析易生歧义、难以断开的句子;当句子全部点断之后,还须再行通读,仔细揣摩,务求字句能够讲通,解析合情入理,并且符合古代语法和音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