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是光-郑州日报数字报
♣ 黄文娟
周百义老师是我前辈加同乡,《岁月绵长》不仅是他近年的创作结集,也是他回顾六十多年人生际遇的感慨与心得。这位从大别山区走出来的少年,在刚刚完成小学学业的时候,恰逢风云动荡,因出身不好,他下乡当过农民,做过小油匠、挑夫、挖过药、插过秧;做过代课老师,一边教书一边自学参加高考,师范毕业后在工作之余笔耕不辍。在而立之年,他凭借自己的一支笔考入武汉大学,最终进入自己钟爱的文化行业。这种人生轨迹,怕是连当下的励志爽文也要叹服三分的。
在那个年月里,尽管我只有十几岁,但生产队的一应活儿,我全都参加。有一次,十分疲劳的我坐在田埂上轻轻地叹息了一声,队里的会计恰恰听见了,他问我:变泥鳅还怕泥巴糊了眼睛?那些日子里,我足足是一条泥鳅。
“足足是一条泥鳅”,是蛰伏谷底之人的自嘲与不甘,少年心气与力量也都在这里了。山地生活苦多甜少,把苦都化作戏谑和动力,是作者彼时习得的智慧,也是此后人生的基底。
虽然乡下劳作辛苦,但是少年时洒在大别山区的汗水,印刻于河边山顶的思索,却有着月明风清的朝气。周百义描写山村风物的文字,更是清新怡人:
小河尽管石头裸露,但由于河水的冲刷,有些特殊地段,如有巨石裸露,水激沙移,便会出现一些或大或小的水潭……潭阔约丈余,水深可及人。如天气晴朗,日光直射,潭底悉数可见:大大小小的鹅卵石,闪闪烁烁的石英砂子,五彩斑斓的鱼儿。这鱼儿时在其间穿梭往来,优哉游哉,一派绅士风度;时而仿若空中蜻蜓,翕然不动,似在参禅顿悟。
随手拈出一段文字,就能见出周百义作为作家、编辑的底气。细腻的文笔,摇曳生姿的描写,初看有鲁迅写童年的意趣,细读之下,柳宗元的风范和神韵亦包孕其中。文学是光,使一切困窘出尘。
除了这些珠玉般的小文,全书最长的一篇怀想,满含对托尔斯泰虔敬之心的《一个匍匐在大地上的人——在托尔斯泰墓前的随想》,更是让这个散文家充分施展了拳脚。一段对托尔斯泰生活场景的想象,完全流溢着作者对所敬仰之人的拳拳爱心:
他写作《战争与和平》时,新婚不久的妻子索菲娅就睡在这张熊皮上,紧紧地挨着他的脚。当他在书桌上奋笔疾书,拿破仑冒着严寒进攻他心爱的祖国,库图佐夫元帅率领着军队展开殊死的抵抗,而他的脚下,却是18岁的小妻子舒缓如音乐般的鼾声。这时,托尔斯泰的笔下仿佛灌注了灵感的魔力。
除了虚构的动人场景,还有周百义面对先贤时的思索与总结:“如果说托尔斯泰有什么教义,那就是他反复强调的,不以暴力抗恶,道德的自我完善、宽恕和博爱。”更有反观自身时切肤而实际的灵魂考问:“作为中国的作家和媒体人,我们怎么办?今天,我们还应当向托尔斯泰学习什么?面对丛林中与泥土长眠了108年的托尔斯泰,其实,我们不用再问他应当'怎么办’了。”
对这种灵魂考问,出版家周百义自然有自己的答案。在这部散文集中,周百义回忆了自己与莫言、雷达、贾平凹、汪曾祺、冯骥才、周大新等文学大家的合作,尽数了深具影响力的那些书如《雍正皇帝》《张居正》《狼图腾》、刘震云作品系列、阎连科作品系列、“九头鸟”长篇小说系列等是如何从毫末成长为高木的。除了这些大家,周百义对文学史上的遗珠的打捞,也是不遗余力的,比如《朱英诞文集》。对于这个“文学史上的失踪者”的作品的出版,周百义并不是猎奇或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有着明确的目的和历史使命感的:“朱英诞的诗歌能否与孟浩然的田园诗一样成为经典传之后世,文本很重要,但是,出版者、读者、研究者在其中发挥的作用同样重要。中外作家的许多作品经过各方努力成为经典传之后世,已经证明了这个'经典化’理论的正确。”
出版是经典化的重要环节,这个意识,在如今这个内容创作越来越多元化、平台化、娱乐化的时代,无疑是一个应该一遍又一遍被铭记、一次又一次去实践的卓见,也是作为出版人足以引为自豪的根本所在。
周百义已退休好几年了,但是中国的文化行业,他始终“在场”。那个曾自比为“泥鳅”的大别山少年,如果能穿越时空看到站到托尔斯泰墓前的自己,看到在他手边诞生的一本本影响深远的著作,看到这本开阔的、光彩照人的文集,应该也是快慰的,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