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夕照深秋雨(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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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鞍马里,纷纷落叶中。
弟弟王缙近日将来长安,准备明年的科举考试。因此,王维就将这个宅子留给了王缙。
关上大门,望着门口的一对石狮子,王维不禁想起了六年前他第一次踏上长安这座繁华城池时的心情。
那时的他,和弟弟王缙一样,意气风发,满怀憧憬地奔向长安,立志要在这里干出一番事业,光耀门楣,光宗耀祖。
六年来,他一心只读圣贤书,谨记《大学》中的一段话:“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
天助自助者。一路走来,他有幸遇到了岐王、玉真公主、崔日知等贵人。在他们的关心厚爱下,他科举致仕,官授太乐丞。年纪轻轻,就已在朝中崭露头角。
他一直觉得,他正在按照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要求,一步步展开他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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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次“黄狮子舞”事件,让他对人生有了新的思考。
曾经,他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太乐署和鼓吹署井水不犯河水,并无多少交集,他和张洇也并无个人之间的恩怨和过节,张洇为何要一直盯牢他,在他仕途顺利、春风得意之际诬陷他?
如今,他想通了。问题的根源,就在于一个“争”字。
他的存在,对张洇来说,就是一个竞争关系。即使他不想和张洇争,张洇也不会无视他的存在,必定除之而后快。
他想到了老子的《道德经》,想到了“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芸芸众生,无时无刻不和他人主动或被动构成“争”的关系。只有在内心真正放下“争”的念头,才能在无情无义的竞争中全身而退。
或许,当你不再和别人“争”时,你才能成为自己的主人,在自己的精神世界里驰骋纵横,随心所欲而不逾矩,达到“故天下莫能与之争”的境界。
他还想到了母亲自小教他诵习的《摩诃般若波罗蜜》经文。“般若无形相,智慧心即是。若作如是解,即名般若智。”
这段经文,母亲十分欢喜,每日诵习抄写。他从小耳濡目染,经历这次事件后,愈加明白,世间之事,不必执着,无可无不可。
于是,在一般人看来各有主张、并不相容的儒、释、道,在王维身上却达到了巧妙的统一。
当他身处困境时,他从不同角度反观现实,反思自身。如此,则可以坦然放下。
不悲不喜,不忧不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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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摩诘兄,前路漫漫,事不宜迟,我们抓紧动身吧。”兴宗牵过两匹骏马,将其中一匹交到王维手中。
“好!璎珞,兴宗,我们走吧。”
说着,王维先扶璎珞上马,待璎珞坐稳后,自己也翻身上马,坐在璎珞身后。兴宗骑另一匹马紧随其后。三人扬鞭策马,向河北定州出发了。
路过朱雀大街时,街上车水马龙,繁华依旧。王维脑海中,忽然飘过半年前雁塔题名时的情景。
“璎珞,你知道吗?那天雁塔题名,我身在马上,心却在你那里。一直想着,如果你能在我身边,分享我的喜悦,该有多好。没想到,如今真的实现了。”
“王郎,那天你头戴乌纱帽,身穿大红袍,骑着骏马走过长安街头时,一定很潇洒。”
“不,此刻坐在你身后的我,才更潇洒。”王维嘴角上扬,哈哈一笑。
璎珞闻言,转过身子,俏皮地看了王维一眼,眉眼含笑地问:“王郎,你的马上,可曾坐过其他女子?”
王维忙将璎珞身子扶正,说:“崔小姐,在马上可不能乱动哦。”然后,靠近璎珞耳畔,一字一句地说:“璎珞,今生今世,我的马鞍,只为你一人而留。”
说着,王维握着缰绳的手,将璎珞搂得更紧了。
璎珞顺势靠在王维怀里,望着东方的一片朝霞,无限憧憬地说:“王郎,我想和你策马奔腾,踏遍天涯,访遍夕阳,歌遍云和月,好吗?”
“璎珞,我也是。不过,现在快要出城了,你可要坐稳咯。”
随着“驾——”的一声,两匹骏马四蹄生风,发出“嗒嗒嗒”的强劲蹄声,离长安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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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王维和璎珞沉浸在久别重逢的喜悦中时,崔老爷和崔夫人却度日如年、寝食难安。
那天,璎珞只留下一封家书,就不辞而别,和兴宗去了长安。
当崔老爷和崔夫人看到这封家书时,为时已晚。除了望尘兴叹,别无他法。
崔夫人心中如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忧心忡忡地说:“璎珞这孩子,怎么就这么倔呢?万一路上有个闪失,如何是好?”
崔老爷背着手,在屋里来回踱步,半晌,叹了口气说:“璎珞自小就重感情,此番去会摩诘,可见她对摩诘用情极深。我只怕……”
“老爷,您怕什么?”
“常言道:'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世间万事,皆应张弛有度,不可太过。太过则不可持久,容易乐极生悲。璎珞和摩诘感情太深,恐怕不是好事。”
“呸呸呸,哪有当爹的这样说女儿的?璎珞一定会一生平安,和摩诘白头到老的。”
正在这时,家仆激动地跑进来通报:“老爷,夫人,公子回来了,小姐回来了,还有姑爷也来了!”
“爹,娘,我们回来啦!”家仆话音刚落,游廊上就传来了璎珞清脆悦耳的声音。崔老爷和崔夫人忙迎了出去,璎珞一路飞奔着扑入母亲怀中。
“璎珞,你可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本想好好训斥璎珞一番,但一见到女儿,崔夫人的心就软了,搂着女儿,看了又看。
“娘,难道你只牵挂璎珞,不牵挂我不成?”兴宗挨到母亲身边,佯装吃醋。
“兴宗,我正要问你呢。璎珞从未出过远门,你怎可以自作主张将她带走?”
“娘,你也太偏心了吧?罢罢罢,我看还是主动面壁思过吧。”兴宗吐了吐舌头,偷偷看了一眼爹的神情。
“爹,娘,王维特来向双亲大人谢罪。此事皆因我而起,我愿受任何责罚,只求爹娘原谅璎珞和兴宗。”
说着,恭恭敬敬地跪在崔老爷和崔夫人面前,向二老磕头认错。
“摩诘,快快请起,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只怪璎珞任性不懂事,将来你可要多担待她呐。”
崔老爷向来欣赏王维,并未因王维贬官而面露丝毫难色,一脸和颜悦色。崔夫人也忙走过来扶他。
见二老并未真的生气,王维心头如释重负,和璎珞相视而笑。
一场婚前的小风波就这样愉快地过去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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