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王维传（第261章）

最先发现玉真公主变化的，是霍国公主。这日，她忽然收到玉真公主的请帖，说是玉真观设宴，请她前往一聚。

当霍国公主到达玉真观时，玉真观里早已高朋满座，一眼看去，以李龟年、李彭年、李鹤年为代表的长安顶级乐师倒是来了大半，正和玉真公主谈笑宴宴。

再看玉真公主的妆容，也是眼前一亮。她脸上至少扑了三层雪白的应蝶粉，额头涂着鹅黄的松花粉，眉心还贴了一个桃形的镂金翠钿，从眼角到两鬓则是两抹淡淡的斜红。不过，最夺人眼球的，还是那两道眼下长安城最流行的扫帚眉，立时让整张脸都亮了起来，怎么看都不像年过四十之人。

见霍国公主走进厅堂，玉真公主忙挥手招呼她：“来来来，就属你架子大，咱们可是等了你半日了。你倒说说看，咱们该如何罚你？”

霍国公主几步走到玉真公主特地为她预留的席位前，一边上下看了玉真公主几眼，一边掩嘴笑道：“姊姊今日好兴致，妹妹定不能拂了姊姊的意，听凭姊姊发落便是。”

“这话我爱听，你看这样可好？让龟年挑首时新的曲子，你和着曲子跳上一曲，咱们也好饱饱眼福。”

“哎呀，姊姊，妹妹我可没有杨娘子的本事，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说着，凑到玉真公主身边小声耳语道，“我前些日子进宫看望皇兄，你猜怎么着？皇兄如今可是成日和杨娘子腻在一起，杨娘子跳舞，皇兄亲自为她伴奏，杨娘子舞姿翩翩，皇兄羯鼓声声，当真是天下一等一的神仙眷侣呢！”

玉真公主点了点头，她凭脚趾头都能想象得到，皇兄如今是要有多快活就有多快活！从武惠妃到杨娘子，他身边似乎永远都不缺心爱的女子。同是一母所生，为何他情路顺遂，她却情路坎坷……

霍国公主似乎察觉到了玉真公主脸上的细微变化，低头一想，便朝李龟年笑道：“李乐师，梨园弟子三千人，独独你最受皇上青睐。不知眼下时兴哪些曲子？还请李乐师不吝赐教。”

李龟年笑着抱了抱拳，略一思忖，便一边弹奏琵琶，一边放声唱了起来：“清风明月苦相思，荡子从戎十载馀。征人去日殷勤嘱，归雁来时数附书……”在场众人无不屏气敛声，凝神听了起来，一曲歌罢，掌声雷动。

“启禀两位公主，方才龟年唱的曲子，名叫《伊州歌》，是王摩诘大人前几年从凉州回来后写的绝句，用词清浅，情隐不露，龟年很是喜欢，便谱成了曲子，在梨园广为传唱……”

不待李龟年再说下去，玉真公主忽然挥手打断道：“龟年的歌技自然是没话说，但今日春光明媚，满园春色，正该听些喜乐的曲子才好，这《伊州歌》太悲了些。”

李龟年以为玉真公主向来喜欢王维的歌词，特意挑了这曲，不料竟拂了玉真公主的意，不觉有些尴尬，正不知说什么才好时，道童清风双手捧着一个四周雕莲花卷草纹的双层大方竹盒，走到玉真公主跟前问道：“启禀公主，您要的花草已准备妥当，这会子就玩么？”

玉真公主看了一眼清风手中的大方竹盒，不由想起了十年前在青城山玩射覆时的情景。那一次，她存心想让他多喝几杯，故意让他先猜，结果，他一猜就中，反倒是她喝了一盏西凉葡萄酒……

见玉真公主低头不语，霍国公主推了推玉真公主的胳臂：“这个好玩！还是姊姊有心，我有些日子没玩射覆了，今日可要好好玩上几轮！”

玉真公主心思急转，命令自己不许再去想他，随即收拾好心情，换上最得体的笑容，看着在场诸人扬声道：“今日，丹丘生拿给我一首《将进酒》，写得极好，尤其是开篇那几句，让人过目难忘。”停顿片刻后，朗声念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咱们今日也须尽欢，莫负时光，莫负韶华才好。”说着，端起案几上的酒杯，略一仰头，便率先一干而尽。在座众人顿时回过神来，拍掌叫好后，纷纷一干而尽。

就这样，在一片觥筹交错、推杯换盏声中，射覆、联诗、饮酒、猜谜轮番上演，直闹到天黑才渐渐散去。

霍国公主到底比旁人心细些，她明显感到，虽然玉真公主和众人玩成一片，虽然她从眼角到两鬓都抹了淡淡的斜红，但她眼底的惆怅依然一览无遗。因此，当宾客渐渐散去后，霍国公主却故意落在后来，留了下来。

“姊姊，你心里的不痛快，是否和他有关？”

玉真公主无意隐瞒，看着霍国公主，缓缓点了点头：“我原本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但他却是一个例外。你知道么？春天本是一个姹紫嫣红的世界，但当我看到他回信的那一刻，所有的姹紫嫣红，都通通化为乌有，只觉得所有的希望都已落空，所有的美好都已远去，从今往后，我的世界里，不再有'爱情’二字。二十年来，我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他。”

“姊姊，感情的事，本来就没有道理可言，你并没有高估自己，也没有低估他。只能说，你俩本就无缘吧。”

“你我都是痴人，你忘不了死去的夫君，我忘不了他。我原来以为，我比你多一线生机，多一线希望，但如今看来，却和你一般无二。从今往后，我就当他已经死了。”说到“死”字时，玉真公主嗓子一紧，心里仿佛被针刺了一般生疼生疼。

“是啊，姊姊，你我都是痴人。这些年来，我倒是渐渐明白了，有人爱你时，尽情享受爱情；没有爱情时，就把自己活成一座花园。别人送不送花，又何必在意呢？”

“妹妹，你说得对。既然坐拥这满园春色，又何必在意有没有人送花？从今天起，从此刻起，我们要活成一座花园，享受属于自己的姹紫嫣红。”

星空下，玉真公主和霍国公主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她们明白，接下去的人生还很漫长，与其将喜怒哀乐系于他人，还不如绽放属于自己的生命之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