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钩画人生
钩画人生
豫南茅草集镇,这里是河南省最南端,鄂皖交界,南依大别山,中淌石漕河,风景隽永,人杰地灵。听我爷爷说,他曾经看到过刘邓大军的兵,绑腿带扎的一层又一层,好似辘轳上缠着的井绳。再早点,他们逃到深山老林,爬到高高的树上,依稀能看到公路上成排的鬼子兵,电线杆子只有大拇指粗,却能把黑夜照得像黎明。
后来,听说在峡口死了很多人,有一座万人坟。不晓得里面都是什么人,峡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国民党,早已在那儿埋伏重兵……
小时候,经常听这样的故事,听着听着,仿佛眼前一遍火红,摇旗呐喊的悲恸人心。阿桂,似懂非懂,但他似乎能辨别末尾部分,裂着嘴跟着笑,那乱其八糟的牙齿,看不出一点儿时可爱和童真。
阿桂,不是脑子不行,是上学不行。那时,没有幼儿园,直接上一年级。别的孩子,掰着手指能数十以内的数,掰着竹枝能数更多的数,他却不能。走老窑,在窝窝里一个一个放,放着放着他却慌了神……经常也只是在旁边看,别人赢局了,他也跟着乐,就像他自己赢了一样开心。
稻场上,还有稻垛,老鼠从稻茬田露出头来,见四下无人,肆无忌惮的穿过沟渠,一切都是稻穗的诱引。阿桂,扮成以稻草人,拿着一鹅卵石,死死的守着洞口,似雕像一样虔诚,倏地扔下去,老鼠脑浆迸裂,成了牺牲品。老鼠临死前一脸茫然,偷食几颗稻子而已,哪曾想搭上一条性命。阿桂,丝毫不觉残忍,大摇大摆去了,像个获胜将军。
五香瓜子,五分钱一袋。别人不舍得,他口袋里天天有。那时,上学的路上,手里经常拿个蛇皮袋。见到草丛里有蛇,他趁其不备,整个蛇皮袋罩上去,然口扎紧袋口,径直向学校门口小卖部走去。知道他瓜子的来历,但由于对蛇与生俱来的恐惧,不敢效仿。有时,他也会和我分享几粒,那是他希望我们在慢慢地咀嚼瓜子同时,也能静静地听闻和品味他那神奇人生。
他,钓黄鳝也游刃有余。甚至知道哪里有,搜寻洞口爬痕,就能断定黄鳝多大,这会儿是否在洞里。有几个惊恐的,路过了,不上钩,他也不着急。那是上回嘴巴钩破了,这一回伤口在愈合期,反正迟早是他的菜,自信满满的。他从来不破坏黄鳝的洞,他觉得那样是蛮力气,即使抓住了,也无法彰显智慧。黄鳝被钓出来了,洞空了,不时还会有下一条黄鳝过来入住,他还可以钓,他似乎已经把这个当成营生。
牛似乎也听他的,他总是能找到肥美的草,把硕大的牛腩,吃的膘肥牛壮的。村里人都夸他,他心里也美滋滋的。他仿佛是为农村而生,曾经的经历,让他比同龄的孩子多了无畏和自信。
别的孩子从村里到镇上,再到县里,而他始终在村小里。有一天,他爹拿棍棒打得他似松鼠缩成一团,扔了他捕蛇钓鳝工具。一段时间后,他依然我行我素,似乎忘记那天的疼。最后,他爹得出结论,这娃不是读书的料,让他好好做人。后来,他的学生生涯,结束在村小里,有的说毕业了,有的又说没有,不重要,也没有引起更多人过问。而他,好似解脱桎梏,整日沐浴在家乡的山水里。
有时,也碰面,但也仅仅笑笑而已。读书在那个时代,已经不能大富大贵,一切得从头一点一点做起。他似乎不羡慕,也不后悔。
有一年,他结婚了,女人是邻近一个村的。后来,听说有孩子了,他起早贪黑,忙得似乎要刀劈两半子。我那时还单身,不晓得结婚生娃是压力还是幸福,只是觉得他循规蹈矩,比我早走过了人生一处或两处风景而已。
村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少,就像他逮鱼摸虾的收入一样。农药、化肥,改变或破坏鳝鱼的栖息地。加上过度捕捞,鳝鱼数量越来越少。尽管价格高了十多倍,尽管捕捞技术先进,但是往往还是空手而归。路上,遇到个人,人家聊的尽是在外地打工的事情,他插不上嘴,只能默默地绕道而行。有时,他看着空笼子发呆,很怀念过去满载而归。
这些年,他过得好不好,不知道。逮鱼摸虾,业余爱好而已,在内陆不是正经营生。他是否还背着捕鱼器一条一条河的踽踽而行?是否还腰间挂篓子,手拿钓钩,上面串上蚯蚓,一个洞一个洞的诱惑、搜寻?曾经的懵懂少年,想必已经是肥腻中年人。
后来,听说他去了上海,依然手里拿着钩子,不过不是钓鳝,而是扎钢筋。寒来暑往,他持钩登顶,见证了沪上高楼一层又一层。这里只有地供他栖身,他的家依然在那遥远的乡村。他黑了,也老了,就象他墙壁上挂的生锈钓钩一样,即使如何打磨,也翻不了新。
他是改行了,春节穿梭于工友间,谈笑、吃酒、打牌,欢畅开心。去上海的第二年,家里就起了楼房,收入还行,阿桂重新找回自信。
后来,有一次,因啥事回家,闲聊时提起阿桂……家人说的我两眼直瞪,人生无常,可在他身上似乎更分明。
村里的阿桂,在建筑工地,不慎跌落,挂了。去的时候是个大活人,回来的时候是个半空盒子。老婆泪如泉涌,悲伤不已,哭声感染左邻右舍很多人。顺着哭声,老老少少聚拢过来,后面的掂起脚尖也看不清,这个方形的盒子,似乎变成通体浑圆,成了阿桂本人。
问起死因,有人说他过于自信,楼顶上有一处,别人劝不能过去,他却铤而走险……该死的,拦都拦不住。也有人说,那是他今生杀生太多,罪孽太深,蛇鳝早已缠身。
那一年,村里添了很多新坟,单数阿桂最年轻。在他刚去的几个月里,村里人唏嘘,叹息,小溪似乎也哽咽其不幸。
阿桂终究是幸福的,听说每年清明,阿桂妻带领现任老公,还有孩子们,一起热热闹闹去上坟。显然他老婆在人家那边也添丁,站稳了脚跟。
我清明节回去上坟时,也从他的坟前走过,坟包大,碑身高,似乎要弥补他短暂一生。碑上有钩子,虽锈蚀斑驳,但依然能看得清,一支是鳝钩,一支是钢筋钩,两钩交叉,日光下有几丝反光,几缕亮晶晶。
后记:本文中的阿桂实际上是由几个人物糅合而成,来源于现实,有部分虚构的成分,希望大家理解和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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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高将军,谱名高居德,1974年出生,河南信阳人,现居深圳,供职大型外企,平时爱好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