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7期 || 田兆宝:俊女艾五儿
天下人谁不知“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清涧的石板瓦窑堡的炭”这两句顺口溜。陕北那地方,古往今来演绎了多少奇闻异事。今天,让我们跟随作者的笔触,来认识一个俊俏美丽,又侠肝义胆的奇女子艾五儿。艾五儿在丈夫丧失劳动能力,几乎要妻离子散的情况下,不离不弃,护家育雏,让悲惨的故事有了一个转圜的亮点。作者写作此文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告诉我们:始以善行,终以善报。
文:田兆宝
赏析:张丽梅
母亲晚年在米脂城里我妹家生活了较长一段时间,那些年我每次探亲都是直奔米脂城。有一次探亲我刚回到米脂,就遇上古城内城隍庙有庙会,说是请来山西汾阳晋剧团唱大戏。我是从小看我们绥德晋剧团的戏长大的,非常痴迷晋剧,于是满怀欣喜地奔城隍庙看戏去了。
戏已经开演,但是看戏的稀稀拉拉不过二三百人,多是老人孩子。我朝戏场扫了一眼,发现靠外圈站立着一个女子,约三十来岁,手执一把红白相间的阳伞,阳伞下一张异常秀美的面庞熠熠生辉。凭直觉我敢断言,如果这个女子是当地人的话,她一定是米脂城里最漂亮的女人。
世界本不大,米脂何其小。第二天傍晚时分,我与母亲及妹妹坐在硷畔石台上纳凉聊天,刚坐定,就见下面马路上走过来一位担水的女子,能看得出她负重的步履有些吃力。说也巧了,她不是别人,正是昨天戏场里见到的那位美女。我妹显然与其熟络,喊道:“艾五儿,桶放下歇一歇,咱们拉上阵话。”于是她将水桶小心翼翼放下,扁担横在肩上,笑笑地扬起头说:“这是你西安的哥吧?昨天在戏场看见来着,一看你们就是一家人,挺像。"我妹大着声向我介绍说:“艾五儿是我们这条街上的邻居,米脂城里数第一的美人儿!看你们西安那么大,能找到长相赛过艾五儿的女人不?”艾五儿回敬:“死女子,缝你的嘴哩。”
她问我在西安什么单位上班,住在哪里;她说她一个姐在纺织城工作,她去过西安几次;她说西安不胜咱老家好,夏天能把人烧熟。她说话很随意很坦诚很自然。待她担水回家后,我妹才向我细说起艾五儿的境况。
艾五儿从小模样俊俏,十二岁招进县剧团练功学戏,十六岁登台演出唱青衣,身胚端正长得俊,扮相漂亮嗓音好,不到二十岁就成了团里的台柱子。城里乡下好多人其实并不是爱看戏,尤其是那些酸眉溜眼的后生们,常常把后台出口围得水泄不通,单为近距离目睹卸妆后艾五儿的好身材俊模样。再后来她和县氮肥厂一个工人结婚了,男人帅气又有本事,生了个儿子非常聪明漂亮。
悲剧总是从美好被破坏的瞬间开始。她丈夫在一次维修设备时,不慎从一个塔台上跌下来,造成下肢瘫痪,生活不能自理。出事后不久,艾五儿为照顾丈夫方便,主动作出最大牺牲,忍痛割爱告别了演员生涯,调到同属文化系统的电影院当了售票员。突然有一天,她丈夫一定是盘算了许久后对艾五儿说:“五儿,我已经想好了,我是工伤致残,不上班也一直有工资,你从乡下顾个人把我伺候上,我给人家开工资。你再重找个男人过正常人的生活去吧。你看你还这么年轻这么漂亮,我不能害你一辈子呀!”艾五儿脸憋得通红不吭声,眼泪哗哗直流。丈夫又把年幼的儿子唤到身边,紧紧搂着说:“儿子名誉上算跟我,可我没能力带他,你就带上儿子一起走。要是你寻的人家离这儿不远,有空了叫娃过来,让我看看就行。你要是不答应我,咱们两个人都会痛苦一辈子,与其这样,我还不如去寻无常,一个人了断算球!”
艾五儿伏在炕棱上哭得呜呜的,片刻之后抹干眼泪平静地说:“我这个人认命,好好歹歹都是一辈子,要说害,是老天爷不睁眼害苦了你。不管怎样,你可千万不能去寻无常,两旁世人不知内情还以为是我虐待你了,你这不是端起屎盆子往我头上扣哩嘛!你好好活着,咱这个家就是囫囵的,娃有亲爸亲妈,我们有婆姨有汉。以后再不许你胡说八道了,你就是用牛鞭撵我走我也不走!”话音一落,仨人抱一起又畅快地哭了一场。
我离开米脂的那天,妹妹送我到车站,路过电影院,艾五儿在售票窗口看见我们了,笑笑地冲我们挥了挥手。20多年过去了,我的脑海里一直驻留着那个美好画面——小窗口里有一张美丽的笑脸。
世事常有蹊跷时。我妹在西安城北买了房,前阵儿我上她家去,她问我还记得那个艾五儿不,我说当然记得。她说艾五儿也在城北买了房,她儿子交大研究生毕业,在西安一家大公司上班。她男人一直坚持治疗和锻炼,身体恢复得相当不错,拄单拐出出进进没一点麻达;她男人可有本事哩,人家租了一间门面房专卖陕北土特产,城北的陕北人多得和蚂蚁一样,生意红火着哩。艾五儿一点都不象五十多岁的人,还是那么漂亮,人见人爱;她常约我一起去朱宏路上扭秧歌,看人家那扭秧歌才叫一个专业!
那天我的心情格外敞亮,因为我终于相信:人生一世,始以善行,终以善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