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有望》（长篇连载）三卷 新旧炊烟 2
肖承均上街最怵头遇到嫂子们。说是遇到，其实是她们肯定都站在那里，只要农闲没事，她们习惯站在街上看过往的行人，他走过去，必须要经过街坊嫂子们检阅，她们第一句话经常是：“均儿啊，咋就又黄又瘦啊，还吃公家饭呢。”“整天吃馍，咋就不长点肉呢。”他只能尴尬无奈的淡淡一笑。
肖承均也怕遇到王兰贞大娘，今天，偏偏迎面遇到了大娘一只胳膊挎着篮子，身体明显晃动着，异常肿大的肚腹，与她常年的黑色布裹腿和小脚，极不相称。她刚走出胡同口，她身后是顾桂英。“大娘！”“哎，均儿啊，想找承远吗？他在家呢。”王兰贞热情地应着，乜斜着暗淡的眼神，从头直落到他的黑色棉皮鞋上。“你看你还穿了大皮鞋，村里人家有钱的也没穿，你咋不攒着钱翻盖一下小伙屋（厨房）呢？再说，兄弟俩总得两处宅子吧，得找一块地盖屋是正事，还有钱穿皮鞋，也不怕街坊笑话！”这话，立即让肖承钧红了脸，但一想，大娘也不是歹意。顾桂英忙笑着说：“房子是房子，皮鞋是皮鞋，在哪里也得随和环境。大学里不兴穿布鞋，城里人都这样。穿啥鞋不要紧，见了街坊可要该叫啥叫啥，骡马大了值钱，人大了可不值钱啊。”
肖承均没有去找肖承远，他只是随便转转，见娘回来，他也就随着娘回到家里。正堂新瓦房门框边摇曳着干红的辣椒，在似有似无的风中不时地微微摇荡，肖明山正习惯地把烧柴时发现的生锈的铁丝挂到灶房的门框上。时光向晚，肖承均坐在夕阳照耀的长凳上，象做梦一样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脚上的黑皮鞋乌黑光亮，心里有一种微微的兴奋和新鲜感，土里刨食的代代祖先，能想到后代子孙会有领工资、吃统销粮、穿皮鞋的吗？
可是时间过的真快啊。生死瞬间，生活如风，不仅是在电影里小说中，站大街的那些嫂子都老了，她们当新娘的记忆还鲜活亮丽，仿佛就是昨天，唢呐声声，笙歌，鞭炮，大红的嫁衣，而今竟暗淡成了一些孩子他娘，苍老很快漫过了她们的全身，就不用说娘和大娘她们了，她们不断把青春与活力注入双土村，不放过一分一秒的辛勤操持劳作，让村子越来越兴旺而且永葆青春，她们则踮着自己的小裹脚或半裹半放的脚，的的踮过大街小巷，用轻巧的步子走完自己的日子，在时间流程中行色匆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承匀几乎是大喊大叫着开着三轮车进了家门，说赶集回来了。晚饭已经做好了，顾桂英叫承均承匀端饭吃饭，她夫妻俩进行的餐前祷告很美很简洁。在幽暗的电灯光下，热腾腾的饭菜，碗筷叮当之间，一家四口一起吃饭。承匀的话题很喜感，他眉飞色舞，手臂夸张摆动着炫耀自己的收获，然后是听爹娘一句一句地说着身边的事情。自从肖明山夫妻俩回到家里，农忙时，肖明山和肖承匀一起出坡，顾桂英在家里烧水做饭，闲暇时，老两口子免不了拌嘴，说到这些情节，顾桂英又埋怨起肖明山来：“你本事不大，就是死犟，到底艾尚书是怎么死的，张稷若先生是脱壳走的吗？”说到张尔岐传说有不同版本，顾桂英埋怨肖明山太自以为是。肖明山脸一沉，认真地辩解道：“我不行？我不行我儿子考上了大学！”这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反而把顾桂英逗乐了。
“在家里睡觉，干活，吃饭都踏实，不比在城里人家里。唉！……老了，人家不用我了，又犯了一次，晕了半小时，浑身没劲，是美尼尔氏综合症，人家怕我死了，就赶快打发我回来了。”她想到自己回来时手里提一个小包裹，装着平时替换的衣服，头发花白，脸色暗淡，苦笑的表情，同那一轮夕阳一起回到老家。老家，那是日出的地方，也是日落的地方。她第一次强烈地感到自己老了。她哀叹一声，说：“老了，跟不上形势了。城里的老人病人，都喜欢有劲的大小伙子，大姑娘。当保姆看小孩的，说话和广播员式的，还有月嫂，都是经过培训的，专门给人家推奶，也有专门给年轻妈妈蒸汗的，也有让婴儿游泳的。出汗也就3百五百的本，要收上千元呢。婴儿游泳也就5块钱的本，要收200元呢”。
晚饭后，顾桂英神秘兮兮的招呼承均到里间的屋里，她从被搁子上拿下一匹白布，说：“集上就白布比较便宜，我一下就买了一卷，将来你们做孝服做大帽子就不用再买了。”这让肖承均感到好笑，娘也太有心劲了，啥时候啊就开始准备这个。顾桂英哀叹一声，说：“有钱又能咋样？该受罪还要受罪，该死还要死啊。昨天我去‘出丧’了，你姨老爷死了，临死子女都不在身边，都忙着挣钱了。他想吃蹄筋都吃不到啊，真是可怜！”。
姨姥爷过世出丧，那场面隆重的着实让顾桂英咂舌，他家三个儿子，准备的黄表纸一墩子一墩子的，有碌轴那么粗，烧得纸蛾子满天里飞，三里外都能看到。他平日喜欢抽烟，得了肺癌，他不是病死的，是急死的，他经常叨念：“我可是一辈子行好哇！”三个儿子现已分开过，一家一部130货车。大家还轮番经营者机动摆渡船，这么大的家业竟没有一个继承香火的！相比另一家街坊他更是来气，那家老少蛮不讲理，横行村里，竟接二连三生儿子添孙子。他的三个儿媳则生了七个孩子都是孙女，第七个是小儿子超生的第三胎，这个小生命一出生他就彻底绝望了。
“均儿，你说，钱存到银行里利息少，贷给人家保险不保险啊？”娘的问话很是突兀，承均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好，他略微想了想，说：“存银行最保险，贷给人家也应该可以，可是放高利贷，据说高出银行利息的部分国家不保护。”承匀说：“钱是老母猪，可以下崽，让大钱生出些小钱来才是本事呢。还是贷出去好。”顾桂英慌忙辩解：“哪能放高利贷啊。咱也没有几个钱。”顾桂英立即岔开话题，说别的。
顾桂英再三催促，承均承匀弟兄俩外间的灯终于关掉了。承匀有一个特点，只要醒着，他闲不住手，闲不住嘴，但是只要头接触到枕头，呼噜声立即响起。承均要过渡好长一段时间。里间，父母的灯早就关了，习惯听评书的肖明山把收音机调的低低的，承均能听到那台红灯牌的收音机低低的播音声和刺刺拉拉的脉冲，广播里是杨家将评书，还有吕剧选段在不停地播放着。还有爹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家常话。……
“金秀丽见了我可是更亲热了。她城里的门头干大了。”顾桂英说。“嗯，人挺懂事，办事着靠。”肖明山说。“信得着她才贷给她钱，也得多个心眼儿。借条每年换写一次，条子上是本钱和利息算出的总数，看条子一点也看不出是高利贷。”顾桂英更加压低声音问：“你说是手章保险还是签字保险？”“手章签字都受法律保护。”肖明山漫不经心地回答，他突然提高嗓门郑重地补充一句：“还是签字和手印更保险，手章人人都能弄一个……不过，放贷可要小心。贷了钱做买卖，买卖赔了你咋办？”“嘘，小声点，谁说放贷了？咱家哪有钱放那玩艺。圣经诗篇里说，‘义人是不放贷收取利息的。以色列人不可以向弟兄收取利息’。不要说高利贷，收利息就不太好。‘钱生息是灵魂的死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