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显召 | 三哥的故事
三哥的故事
文|黄显召
题记:
领导、领导,一人多搞,来坐宝马,去坐蓝鸟,左拥右抱,老脸狞笑,黑牙一露,口水乱冒,卡拉OK厅里潇洒,芬兰浴逍遥,基层的血汗钱一夜打了水漂……
天上月亮大又圆/好象烧饼挂在天/低头凝思有啥事/原来今晚没吃饭。
他妈的个鼎湖山/下头粗来上头尖/若把此山颠个过/上头粗来下头尖。
杜老三,男,汉族,1978年出生,籍贯湖北襄樊,人送绰号“绝代诗人”。三哥一生之中最值得骄傲的是:他和“诗圣”杜甫有点关系,虽然这关系复杂的像李琼唱的<<山路十八弯>>,但这丝毫不影响它成为三哥炫耀的资本。
从小在父母“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思想教育下的我,对文化人有种莫明且近似于疯狂的崇拜,这也是我养成一种习惯“不怕块大的,就怕有文化的”,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为使和三哥能“零距离”亲密接触,我了解三哥和李白有同一个爱好───嗜酒如命,所以我就不惜重金邀请三哥喝了点酒。当我搀扶着醉醺醺的三哥回到宿舍时,他很大方的打开抽屉抽出两首诗对我说:“兄弟,我知道你啥意思,这是我的近作,请多指教!”我忙应道:“岂敢,岂敢,我只是想学习学习。”捧过他的杰作,我心中也不免赞叹兄弟们说的不错:原来三哥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可惜的是当我看完这两首诗后我大怒道:“三哥,你也太瞧不起兄弟了吧!好歹兄弟在部队也干过文书、书记员,难道我费这么大事,只是想看你这两首打油诗。”三哥一怔,一把夺过小诗仔细的看了看忙向我不迭点头道歉道:“兄弟,真对不住,刚才搞错了,那是糊弄别人的。不过看不出啊!兄弟你虽长的头大脖子粗,但竞是个文化人,失敬,失敬!”说完他便从抽屉底抽出一沓稿纸甩在桌上豪迈的说:“兄弟,这是我五年的心血,你看一看我这部长篇爱情小说<<别摸我的头>>。我当时吓的一愣:乖乖!不得了!在这种高雅的场合没想到七哥大煞风景的走来,掂了掂桌上的稿件,不屑且疑惑的问道:“三哥,你在哪搞那么多草纸,现在上厕所谁还用这个。”三哥一听脸色大变,眉一扬呲着牙偏过头对七哥很“斯文”的说了声:“滚”!
当晚我便开始对这篇巨著进行了细致的阅读,小说情节曲折,辞藻华丽,还有那个完美的有点悲戚的结局,使我更加深对三哥的崇拜程度,特别是贯穿全文的的一首小诗至今我还记忆犹新:
别摸我的头
虽然你很温柔
在你流气的眼神里
我看到你曾经的天真和入世的哀愁
时光的罅隙里酿满了爱
犹如即将挥洒的甘露
而我却只能藏起一份痛
藏的滴水不漏
最后我把看完这篇巨著的感想和评价一股脑儿告诉了三哥,三哥激动的差一点哭了一把拉住我手道:“好久没遇到知音了,谢谢你,谢谢你给了我创作的信心和勇气。”我说:“那里,我只不过实话实说而已。”此时我们便都有相识恨晚之感,接下我们的关系也与日俱增,他也第一次告诉了我他坎坷的人生经历。
小时,三哥家境贫困但成绩优异,他为了能早日给家减负,在中招时报考了市中专师范学校。中专毕业后,当时教育体制还未改革,教育局要让每位师范生交一笔昂贵的赞助费后方能转“公办教师”,当然像三哥这种舍不得孩子的人肯定也套不住狼。于是,他当起了民办教室,希望他的真诚与努力能感动上帝,可结果在村里教了半年的学,上面也拖欠了他半年微薄的薪水,三哥气愤无奈之余上镇里找到了教办主任,主任当时正在政府前的“迎春楼”里,一手提着瓶稻花香,一手端了个搪瓷碗,说是要去接点水洗个脸,听到有人找他后,主任转过身边嚷谁找我边打着趔趄向窗户走去,最后一头撞在窗户前的防盗网,他边揉头边大骂道:“他妈的,就这一会儿谁把门口钉些钢条网干啥玩意。
在三哥的搀扶下,两人进了办公室。三哥说明了来意,主任好不容易听明白后颇为难的说:“小杜同志,你的情况我能体会,可最近教办室也确实资金周转困难,再说当人民教师也不是为了钱,对吧?这点要端正好心态,不过这事我们会再好好研究研究,争取给你解决。”说完主任打了个饱嗝,三哥听后感觉他说的还挺有道理,但闻着满屋的酒香,他总感觉到哪有些不对劲。主任看他没走的意思便又安慰他道:“小杜,先回家去吧,好好干,未来属于你们。”三哥的肚子这时“叽哩咕噜”的怪叫着,突然他一股无名之火直冲上头对着主任他大骂了一声:“垃圾!”主任此时一个激灵好象看见亲爹一样站起身来客气道:“小杜,你说你,来就来了,还带什么'腊鸡’,你这不是让我违反原则不是……”主任话没讲完三哥便甩门而去。回到家中父亲问他结果如何,三哥说:“主任说再研究研究。”父亲听完摇头无望道:“小子,你还年青,他说什么再给你研究研究,那是在暗示你给他送点'烟酒、烟酒’啊!”
从那起三哥再也没去过学校,而是只身来到市区,在一家砂轮厂找了份工,这份工相当辛苦,且加班时间太长,老板跟周扒皮他弟似的,三个月下来,发的薪水只顾着食宿费,他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便四处联系,最后决定南闯广东,当他下定决心要走后,便很果断的写了辞职书,可结果交给老板时老板以理由不当、用词不准,且有病句等原因拒绝了他的请求。三哥当时也纳闷:没想到长的像杀猪似的老板竟是个'儒商’,经三哥多方打听,才得知在这小厂辞职走人的几乎没有,这下可难住了他,但顽强但又倔强的三哥没有气馁,而是苦思冥想三天,最后一篇感人且有点散文化的辞职书诞生了。
尊敬的贵领导:因自身能力及素质及抗疲劳能力,跟不上我公司最先进、最标准的合理化要求,为使公司的利益不蒙受损失,现特将这十分难得的机会让给别人,同时,也希望公司能培养出一批'一职多能,一员多用’的高耐劳分身化人才。太多的话就让他随风飘荡,在我市这个灰尘四起的地方。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挥手,带不走公司太多的钱财,最后还有一句:我要辞职,忘批准!
当老板再次看完三哥的辞职书时,先是一怔接下情不自禁且相当抑制的笑了笑说:“小子,看不出啊!一个专业。”三哥谦虚道:“不敢,不敢!”老板低下头皱着眉稍一踌躇,估计想着这家伙留下也是个祸害,很有可能动摇民心,煽动他人造反。老板左思右量,做出建厂以来最坚决的一个决定:把三哥辞职书批了。
背着行囊走下广州站的三哥很迷茫,以前以为最大的市火车站跟这比起来显得微不足道,但值得庆幸的是他的朋友很快给他找到了工作,否则他真不知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该怎样生存。虽然这份工作以前被他骂为看门狗,但他知道也清楚,在这喧嚣繁华的都市能先立足已是很不错了,因为他看到过许多让他酸心的流浪汉。从此三哥成为一家星级酒店的保安员,开始了他单调乏味的生活,当别的'兄弟’为'拉皮条’乐此不疲时,三哥总是嗤之以鼻,他将自己关在那间近似于防空洞的小房间里写写画画,工作中三哥面对一位位贵客的张扬跋扈,他总是嫉恶如仇、得理不让人,所以他总遭到投诉,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三哥只是用笔发泄。于是,酒店问生间的墙壁上便多了一篇杰作:
领导、领导,一人多搞,来坐宝马,去坐蓝鸟,左拥右抱,老脸狞笑,黑牙一露,口水乱冒,卡拉OK厅里潇洒,芬兰浴逍遥,基层的血汗钱一夜打了水漂……
三哥被解雇了,工资结的是相当利索,理由是领导以为酒店中只有他能把骂人的东西写的如此顺口,三哥毫不留恋的走了,虽然走时经理拍着他的肩深情且不无遗憾的说:“小子,写的好呀!可惜,你还年青啊!不成熟。”三哥想:“如果成熟只是能容忍骯脏和屈辱的话,那么我愿选择一辈子幼稚。”
再次失业的三哥很快在工地上找到活,且一干就是三年,最后因他过度劳累造成腰间盘突出,治愈后他被告知近期不能从事重体力活,于是,他只有无奈的选择离开。三年来从未被拖欠过工钱的工友们也为这位相对年青的兄弟,举行了有史以来最为“隆重”的送别仪式。
来到肇庆的三哥又重操旧业,这也有缘使我们从相识到相知。在此,我不得不承认,和三哥相交的这段是我人生最为充实的时光,直到一天三哥说:“他想到川藏铁路上看看。”我问:“为什么?”他说:“不知道,我只是感觉那是我上辈子的家乡。”我说:“你没必要为感觉去冒险。”他说:“这不是冒险,这是诱惑,你想想在玉珠峰上眺望可可西里,那会是何等粗犷,我还想到亚运圣火取火点当雄,还有地热资源丰富的羊八井,洗个温泉浴、摘朵格桑花,那会是何等的惬意!”我说:“三哥,你想清楚,真的要走吗?”他说:“是的,我不用想,因为我天生就不该属于某个地方,今生我已注定要这样流浪。”我说:“三哥,我真的很佩服你,敢想敢做。”他说:“没有啦!其实我们都一样,只是你不愿编一个美丽且迷人的谎言去给自己创造勇气。”
他走时送我一件“美特斯 邦威”外套,我也不知他有何用意,当然我也不愿去问。而我送他一支陪伴我己五年脱了不少漆的钢笔,直到他登上列车的瞬间,我才突然想起川藏铁路还未建成(电视上说06年底方能完工通车),于是我便大声隔着窗户告诉三哥,可他只是对我笑了笑。
三哥走后我们一直保持联系,无聊时我也爱逛逛超市,每当经过超市墙上那幅“美特斯 邦威”宣传画时,我总爱驻足观看,像丢了钱似的周杰伦头顶鸭舌帽,百般忏悔地凝望前方。我总感觉这种广告其实没什么创意,直到有一次我看到广告画下被挡的一行字时,我才知道三哥原来想告诉我的是“美特斯.邦威”的一句广告词:不走寻常路。
冬季的北风吹的我脸生疼,虽然这里并没有雪花枯叶飘零,但我还是感到一种前所未有彻骨的寒冷。春节快到了,偶尔也能听到零碎的鞭炮声和小孩们开心的嘻戏声,孤寂的夜里,我接到三哥的电话,他激动且兴奋的告诉我:“他要上电视了,而且还是中央一台。”我问:“到底怎么回事?”他说:“今天,我们在川藏铁路上被称为离天堂最近的地方海拔5068米的唐古拉山段施工时,央视记者采访了我们,并说这次采访将在春节联欢会上播出,兄弟!到时你可一定要看。”我说:“好!一定看,只要我不死。”他说:“谢了!”我有问:“你想去的地方都去了没?”他平淡的说:“只路过两处,这不铁路还没建成,不方便。”这时我被三哥感动了,我深情的告诉他:“三哥,你知道吗?你是我的偶像,敢为自己的梦想去铺路。三哥,我多想和你一样不屑且豪迈的活着,可是我比谁都清楚我不能,所以我只能这样粗俗且卑微、平庸且无为的活着、活着……”
大年三十,我们好多人守在饭堂的电视前观看春节联欢会,等了好久屏幕上才出现西藏蓝的让人郁闷且压抑的天,远方被皑皑白雪包裹的山顶,估计便是唐古拉山峰,在山凹的戈壁上,我看到一群穿着“老棉袄”淳朴的民工,三哥就在其中。当年青漂亮显得特抢眼的女主持人经过一番讲解后,告诉在场的施工人员:你们现在可以每人对着镜头给家人和朋友说一句话。施工人员听后欢声雀跃。接下他们一个个兴奋且有点害羞的对着镜头讲了一些祝福的话,当漂亮的主持人将话筒伸到最后一个人三哥的嘴边时,他轻轻的嘟囔了一句,主持人皱着眉侧耳但好象还未听清,于是便鼓励他道:“你的声音太小,能不能大声一点,不要害怕。”在狡黠工友们的怂恿下,三哥勇敢的拿起话筒红着脸对着漂亮的主持人大声的说道:“请问,我可以抱你吗?”
看到此,三哥的工友们和我的同仁们都笑了,而我却无声的哭了。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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