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连星 | 驴老六
花洲文学
驴老六
文|李连星
“驴老六、驴老六,倒骑毛驴摔跟头,嘴巴啃上驴屁股......”草垛上的几个小孩对着驴老六的后背喊叫。驴老六扭头骂道:“爬你达那蛋上去。”漏风的半个门牙,是年轻时学张果老大仙倒骑毛驴,踢掉半个门牙,从此,“驴老六”这个绰号连同驴蹄子印贴在他身上,其实他姓余,姊妹多,排行老六。
驴老六长得不咋滴,尖嘴猴腮皮肤黑,瘦小个儿,到了该娶妻生子的年龄,也没人给说个媳妇。父母着急,嘱托七大姑八大姨,三请五宴的招待媒人。媒人一看驴老六的长相,心里摇起拨浪鼓,吃干净桌上的盘子一抹嘴说:“听信儿、听信儿!”年头等到年尾,花开等到雪落,也没见谁家的凤凰上门,父母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他妈拍着裤子上的灰尘说:“这是造的什么孽!”他爹急得烟袋锅磕烂门槛。驴老六不以为然,扯着嗓子喊:“爹妈,白费那事儿,我自己领一个回来!”他爹怼了他一句说:“中逑用!”“看把你能哩!”他妈也不信。
还别说,驴老六真的领回来个姑娘,长得还算漂亮,好事者扒着他家墙头看热闹。姑娘是邻村的,大驴老六一岁,从小没了爹娘,光棍堂叔把她一手拉扯大。姑娘说:“我也没啥要求,就把我唐叔带来养老送终。”驴老六爹娘点头跟个拨浪鼓似的满口答应。新婚月夜,村里半大小子和几个光棍,躲在后墙跟听动静,众人同样也是折腾了一晚没歇觉。驴老六结婚不久就和父母分家另起炉灶,媳妇的堂叔和他们搭伙过。
新婚,驴老六表现的倒也勤快,端洗脚水倒尿盆,挑水做饭,整天围着媳妇转。过了一年,媳妇给他生了个小子,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庆祝,没想到堂叔脑溢血突发,倒地就过去了。媳妇哭的稀里哗啦,驴老六眼里挤出几颗泪滴,心里却庆幸这倒省事了。日历一页页地翻着,天空的布谷鸟呼哨着翅膀吸引同伴,地上的麦子熟了。驴老六到地里日摆一圈说是回家拉架子车,媳妇撅着屁沟吭哧吭哧割了几陇麦,这才拉着架子车咣当到地里。第二天,驴老六媳妇说肚子疼,躺床上养着了。就这样,几亩地割了半拉月,别人家种罢秋,这家的麦穗落在地里发了芽。驴老六媳妇也是驴屎蛋外面光,长得挺律朗,实则是个倭瓜菜,不收拾屋子,面缸里的麦吽子推着老鼠屎乱爬,小孩的鼻涕头蹭得袖子锃亮,也想不起来给拾掇拾掇。
八十年代兴起的打工,村里的劳动力外出务工,驴老六说是舍不得老婆娃子,趴家里不动。驴老六有事没事就往妇女堆里钻,这个骂他一句,那个拧他一下,人场里但凡有了他,荤素的段子准会逗得众人上气不接下气。村里来了走街串巷的卖货郎,驴老六七拨拉两盘算,卖货郎还要倒贴着钱卖东西给他。有一回去代销点买散酒,眼馋人家小媳妇长得好看,上手摸了一把,结果给挠的满面桃花。驴老六有些特长,调教鸟雀学舌说话,训养土狗磕头作揖。村里来了戏班子,跟着打梆子招呼场地。驴老六嗜好很多,唯独干活不中;媳妇也是混天无二头地凑合过。
外出务工几年的人,有的起了高楼,有的城里买房。他家勉强盖了四间平房,沦陷在四周的高楼里,显得有点鳖孙。时间过得很快,也就是割了几茬庄稼的功夫,驴老六的儿子到了结婚的年龄。他儿子长得像他,心窟窿眼跟他妈一样实在,削不圆刮不尖,十巴掌打不出个闷屁来。驴老六和他爹娘一样四处托媒人,媒人看着他家的状况,心里摇起了拨浪鼓。家庭条件差,小孩又笨,现在的农村已经很难找到媳妇了。眼看着儿子都长过码了,还没说上媳妇,驴老六急了,在父母坟头烧了一堆纸钱,绕着土坟四周查看,怀疑是风水出了问题。
这天,终于有媒人主动上门,说是邻村有家姑娘待嫁,比他儿子小点,差个心肝眼儿,娶过门好歹能续上香火。虽是天生的有点缺陷,可也要明媒正娶,媒人说:“万紫千红不能少,四个轮子满地跑。绕颈一圈金项链,翡翠首饰必须全。城里洋房带装修,彩电冰箱煤气炉…...”连珠炮似的一番轰炸,驴老六直觉得天塌地陷,脑袋嗡嗡地大了一圈。这真是要我的命啊!上哪弄那么多钱去,就是把我杀了上秤称也卖不出价钱,可嘴里还是答应了。
驴老六四处筹钱,八面碰壁,满腹苦水想找人聊聊,就到发小老木瓜家去了。老木瓜这人实诚肯干,家里盖着洋楼,城里买着房子。承包了二十几亩地,农忙在家帮衬,农闲去城里干泥瓦工。前年添了孙子,没事就弓起指头弹孙子的小雀雀,逗得孙子尿到他怀里顺裤子流。听到狗叫,老木瓜看见他来,把孙子塞给老伴。老伴和他家的狗一样不欢迎驴老六,一个朝他冷眼斜横,一个朝他嗞嘴长牙,老木瓜摆摆手示意老伴别管,又踢开柴狗。抓了两把炒花生,青萝卜头切成细丝儿,在院子里的柿子树下两人就喝上了。倒酒时不小心洒到桌子上,驴老六慌忙贴近桌子沿,说酒是粮食精别浪费了,酒流入半个门牙,驴老六像条狗一样撩舌头舔着。酒到浓时,各自感慨。老木瓜平时话少,只要是嘴巴沾酒,那就跟泡胀的黄豆,蹭蹭的长芽。老木瓜说:“前段时间在工地一位工友从楼上掉下来摔死,开发商怕坏了楼盘的声誉,赔了上百万。”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驴老六随声附和说:“是呀!人死了赔钱有啥用?”嘴里叼着烟,噗嗤噗嗤地把烟头嘬得猩红,心里却打开了一扇天窗。
收罢秋,驴老六说要挣钱给儿子结婚,嚷着要老木瓜带他去工地。老木瓜不答应,他知道驴老六的为人,没卖过力气,偷奸耍滑到哪也没人待见;最后架不住驴老六软磨硬泡,祷告着驴老六带他去了工地。没干几天活,驴老六就从工地的高楼上掉下来,零散的不成人形。开发商自认倒霉,结结实实赔了几捆人民币,(可比讨要工钱的时候痛快多了),就这样驴老六媳妇一手提溜着钞票一手提溜着驴老六的黑白照回了家,到屋里还想哭,可转念一想,这下也算把孩子的彩礼钱给补上了,咧咧嘴反而笑了。
驴老六儿子娶媳妇是腊月初六。老木瓜随了礼金,没吃酒席。称了二十块钱火纸,一瓶二锅头,奔驴老六坟上去了。点上纸钱,又燃了三支烟插在坟前,拧开盖子把酒倒在地上,剩下几口咕咚咕咚喝了。给自己点了一只烟,提溜提溜猛吸几口,有件事在心里一直琢磨着。驴老六出事的头天晚上,反常的买了一瓶二锅头,(平时都是散酒兑凉水),整了二斤猪头肉,两人在一块闲扯。驴老六问老木瓜,'你说这阴间还有没有二锅头?’老木瓜至今没敢回答。第二天是十八楼封顶、灌浆打混凝土。驴老六和老木瓜拉着震动泵匀混凝土,靠近墙边时驴老六鬼使神差的就掉下去了,按理说,那个位置,有栏杆,有护网,除非是自己…...老木瓜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叹口气,蹲下身子,用木棍引着火苗,点了根烟,嘴里念叨着说:“驴老六呀,驴老六你个信球,好死不如赖活着呀”!
冬日正暖,忽有一阵阴风刮起,旋起纸灰打转。三根烟头呼歇呼歇地猩红,像极了驴老六嘬烟的样子。老木瓜打了个寒颤,裹裹衣服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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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网络
作者简介:李连星,河南南阳人,现任职于珠海格力公司,自小酷爱文学,各大报刊平台发表各类文章百余篇,爱好钓鱼、登高、书法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