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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之间

县医院ICU(重症监护室)的患者家属候诊室门前正在施工,黄色的泥浆水流得满地都是,挖掘机发出轰隆隆的声响,吵得人烦躁不安,我踮起脚尖进入患者家属候诊室的大门。

八十五岁的婆婆因呼吸衰竭进入重症监护室,靠人工呼吸机维持生命。我和小姑听完医生护士交代病情,然后在病危通知单上签字。

完善一切手续之后,我悄悄地坐到冰冷的、金属材料制成的长椅上,不禁打了个寒战,才发觉空调温度开的特别低。我穿着一件白衬衫,确实显得单薄一些,毕竟秋天已经来了。

我暗暗的打量着患者家属候诊室,感觉脏兮兮的。小便池飘出的尿骚味直往人的鼻腔里钻,椅子横七竖八地躺着,上面坐着的、卧着的是忧心忡忡的患者家属,一股凝重的气息迎面袭来。

跑了一下午,真够累的,我正准备闭目打盹一会儿。

一位六十岁左右的妇女本来是躺在椅子上的,突然坐起来,高声囔道:“我坚决不同意撤掉呼吸机,谁敢拔掉管子,我就同他拼命。”

一位烫着卷发的稍微年轻一点的女子说道:“医生在三天前就告知我们,没有救治希望,管子一拔就没命,已经九十一岁了,也算是寿终正寝吧。”女子一边说话一边走出了ICU的大门。

该六十岁左右的妇女仍然叫道:“不是你妈,你当然不心疼,这辈子我就这一个亲妈,只要妈有一口气在,我就不同意拔管子。”

接着,又对其他俩姐妹吼道:“你们都走,就让我一个人来陪。”

从其他患者家属闲聊的口中得知,刚才起争执年轻一点的妇女是年长妇女的弟媳妇。九十一的老妈妈不幸遭遇车祸,引起颅内出血,导致脑死亡,已经在ICU住了八九天,现在呼吸机就是老妈妈的肺。医生认为没有临床治疗价值,建议家属放弃治疗。九十一岁的老妈妈有五个子女,两儿三女。大女儿和两个儿子意见是拔管子,两个小女儿不同意,产生了意见分歧,便上演刚才争吵的那一幕。

我不禁想起琼瑶阿姨和平鑫涛先生的故事。平先生早在2010年10月11日就跟子女交代了遗嘱,包括病危不急救、不插管,死后不发讣文、不办告别式等,他甚至很有先见之明,连遗产都分派好。因为平鑫涛先生患了失能失智中风症,需要插鼻胃管,琼瑶阿姨不同意,和继子女发生争执。最后因家庭医生的意见,琼瑶阿姨才勉强同意为平先生插鼻胃管。琼瑶阿姨还摆出自己的观点,近几年不仅要将自己的书稿文字妥善处理,还有对于衰老、死亡和尊严的思考。思考如何有尊严、有态度地死去,如何保证在对自我生命失去控制后不任人摆布。生是偶然,死是必然。来时一无所有,去时但求干净利落。

也许有的人会想:有一天老了,病了,希望由自己决定怎么样的离开,宁愿坐在夕阳里死去,也不要在满是药水味的医院里插着管子痛苦的苟活!可中国也有俗语:“宁在世上挨,不往土里埋。” “好死不如赖活着。”

我记得:八十一岁的外婆本来不信耶稣教,临终前几天,还央求我母亲带她去教堂向耶稣祷告,延长寿命,说出了让人一辈子都难以忘怀的话:“只听说过活人受罪,没听说过死人享福,如果我死了,就再也看不见你们啦,再也看不见红红的太阳、绿绿的树叶,只能躺着阴暗地底下。”对生的眷恋真的无法让人拒绝,可谁敌得过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呢?

“面对死亡,我放声大笑。”一般人是不会这样的气魄。而我同事吕二姐的婆婆—八十岁的寇奶奶,不慎跌倒,导致股骨颈骨折,生活不能自理,为了不拖累家人,选择绝水绝食。吕二姐请来家族中德高望重的亲戚劝说寇奶奶吃饭,刚烈的寇奶奶非常决绝,饿了一个星期,离世。敢于直面死亡的寇奶奶真的让人心疼。

大多数人是恐惧死亡的。我一朋友的父亲,患癌症晚期,特别惧怕死亡,时常抓住女儿的手不放开,我朋友非常难过。有一天晚上,我朋友做了一个梦,梦见天堂的路上铺着红地毯,一泻而下,路的两边布满鲜花,一辆红色轿车笔直地向前行驶……第二天,我朋友便将这个美丽的梦境告诉她的父亲,紧握着父亲的手说:“爸爸,别怕,天堂也有红地毯、鲜花和轿车……”朋友父亲在女儿的臂弯里安然去世。

生和死是无法分割的,死是生命的最终归宿,在珍惜生命的同时,也要笑对归宿,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我得重新认识“救死扶伤”这个词,医生只能扶伤,不能救死。ICU,这个离死神最近的地方,每天上演着一幕幕人间悲剧。凡是住进ICU的患者,撤机概率非常低,进去十个患者,也就一两个人能转入普通病房。但愿婆婆能躲过这一劫。

插图/陈颖

作者 简介

汪明,女,出生于1970年, 江苏响水人,医生,爱好读书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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