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苦恼——破屋漏雨
文:杨晓光
俗语总结的四大闹心事,在我的童年生活中占其二:破屋、漏雨。小时候最怕下雨,外边大下,屋里小下,外头停了,屋里还下。滴滴答答,心乱如麻。有人居住的土坯房,整个村子也没有几间,就连猪圈乃至于柴火棚子,大多也都打上了焦子灰顶,然而我和奶奶却住着当年老家并不多见的土顶屋。
我一个同事,说他最喜欢下雨了,外边的雨丝经天纬地,编织着风雨图画,他躺在床上,看着雨景,听着雨声,特别是听着火炉上水壶的滚开沸水吱吱冒气声,上下眼皮打架,用不多会便美梦联翩。我愤愤地想,人与人的生活差距怎么这么大!我所讨厌与畏惧的,竟然成了他的最美享受,在雨中,他的幸福指数酥雨润无声。
雨停了,天开始放晴,我和奶奶走出阴暗潮湿、令人憋闷的厢房屋,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雨水冲下来的房土铲到一处,再一篮一篮系上房顶,堆在隔壁徐清家厢房高出我们屋顶的房山下,等到被雨水冲得七沟八梁的房顶晒干了,裸露出纵横交错的纹路,我们再循着纹路,用失而复得的房土将渗漏处一一溜缝弥补。就在那时,我牢牢地记住了一句阿富汗谚语:补漏趁天晴,读书趁年轻。
打上焦子灰的房顶,是夏夜人们乘凉休息的乐土。我们家的土房顶,就连我和奶奶,上房乘凉时也唯恐避之不及,绕道走过前趟正房,夹着一领旧凉席,来到对面打了焦子灰的房顶。或坐或躺在焦子房顶乘凉,我想到一个高大上的词:高屋建瓴。朝着自己房顶看过去,黄土洼地新打的土补丁,以及用土坯压着破旧塑料布新堵的漏点,一一豁然在目。提醒我刚刚经历的那场雨中,四处渗漏的无奈和无计可施,无处躲藏避雨的狼狈与不堪,我无法不想起那句短语:往事不堪回首。
常年居住这样的危房,让人惊恐不安,细思极恐。下雪的冬天,唯恐大雪压塌了房梁,我和奶奶陷于灭顶之灾;多雨的夏天,担心着雨水渗漏冲塌了山墙。就连有人从房顶上走过,也会让奶奶心惊肉跳,生怕哪个冒失鬼一不小心,不慎一脚踩得重了,整个人呈自由落体跌落炕上。倘若有人跳房檐被奶奶看见,奶奶立刻暴跳如雷,走出房门喊住那个愣头青教训一番。踩断了朽木椽子倒在其次,真要一跤跌下来,那可人命关天哪!
长篇小说《大刀记》中的梁永生,被敌人围困在荒弃土屋,梁永生胆大心细,从容冷静应对,循着脚步声从屋里朝簙子上开枪,一枪撂倒一个敌人。有人认为这样的描写太过于稀奇离谱。那时我就认为这是符合生活真实的。可以肯定,作家郭澄清应该居住过土顶老屋,有着这方面的生活积累。若在我家西厢房,别说一枪能撂倒一个敌人,我用一根烧火棍,能透过房簙捅死一只过路的猫。
近日回昌黎县晒甲坨老家,偶遇父亲当年同学杨玉文。耄耋之年的老人,有着超乎寻常的记忆力。当她知道了我是杨守山的儿子,老人动情地说:你奶奶当年一手拉扯两个儿子苦挨日子,那苦可受多了,罪也遭大了。遭劫呀。言语间老人浑浊的双眸闪烁泪光。为避免老人陷入回忆陈年往事的激动,我找个话题岔开。既然奶奶在世时对过往的苦难都闭口不谈,如今我就更没必要为满足一时好奇,从另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口中,一探究竟了。
或许当年奶奶认为,老家老屋,终究是要离开之地吧,所以从来也没向父亲和叔叔提及修缮老屋,打上焦子灰屋顶之事。老屋漏雨,如水滴穿石般洞穿了我的童年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