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众家 第64期】(焉家启)光眼子
光眼子
作者:焉家启
我是2008年的五一劳动节被评为劳模的,授予我“三八劳动奖章”。从那时起,我每年都非常关注五一前夕的劳模评选活动。而每到这时,就会让我回忆起五十年前我所认识的一位劳模。我对他最最深刻的记忆就是——他被人们称之为“光眼子劳模”。
何谓“光眼子”?就是北方人俗称的“光屁股”。“光眼子”与劳模是什么关系?听我细细道来。
五十年前,正值那个特殊的年代。我当时是一名小学教师,虽说是“知识”不足,但“分子”有余。“知识分子”是臭老九,于是我被分到一个生产大队里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当时的大队长特别特殊,他珍惜知识分子,爱护知识分子,用其所长,为农村服务。于是我便当了这个大队的专职采访员。每天下到各个生产小队去收集好人好事,整理后写成稿子在大喇叭里向全生产队的社员广播。这个大队的下面共有14个小队,所以我的采访任务也很重的。虽然累点儿,但没有政治压力。这里的农民不歧视知识分子,于是我和他们中的很多人交上了朋友。所以这段日子在我的一生中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记。
一天,大队长给我分配了任务,叫我去采访一位劳模,回来
后写写他的事迹,好好地宣传。大队长还告诉我,此人从早到晚,长在庄稼地里,星星不出来不回家,太阳出来前又离开家了。所以叫我适时地去找他。还告诉我,他不识几个字,和他说话不要说太多的新名词,直来直去就行。又补充说:他会背诵几条毛主席语录:“为人民服务”、“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我带着心中的种种疑惑,选择了一个大正午,太阳最毒的时候出发去了他所在的十一生产小队,并直奔队部。什么是队部?就是在各个生产小队集中的庄稼地里,盖几间房子,放些生产工具,农药,化肥等。有的还将牲口棚也建在这里,便于管理。所以这个地方也可以称之为社员的“家”。这个生产小队我去过几趟,挺熟悉的。也知道队部在哪儿。之所以选择大晌午的,是因为这个时候连马叽鸟儿(知了)都歇了,他也一定躺在队部的角落里歇息了。
我到了队部,里里外外找了个遍,没有人。于是我就站在队部的门口扯着嗓子喊他的名字,没有人应声。队部的门前是一大片老玉米地,已经长的一人多高了,里面密不透风,一股股热气从地里贯出来,让人很难想象待在里面的滋味儿,更别说还要干活儿了。什么活儿?耪地!玉米从长到半人高就要开始把地里的杂草除掉。每隔十来天就要耪一遍,在这最热的季节是杂草长得最快的时候,所以需要不断地除草。这也是社员们最怕干的活。太苦了!大家形容:天上太阳晒着,地下热气蒸着。
我又喊了几嗓子,听到了回音。好像是在很靠里面的地里传出来的。我非常惊喜,真的让大队长说着了——他是个一天到晚不离庄稼地的人。我试着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里走,突然,里面传来异样的叫声:“你……你……你别进来!别……别……别进来!”我吓了一跳,原以为附近有蛇什么的,怕吓着我。我也害怕了,忙问他遇见什么了?他更着急地说:“我……我光着眼子那!”我立马停住了几乎趔趄的脚步。这时的我已经从头到脚被汗水湿透了。想一想:我骑车20多分钟,顶着烈日,又着急找了他这么半天,后又钻进了这不透风的玉米地里,能不出汗吗!听他的喊声,再想想“光眼子”这个词,我全明白了他的处境!他的感受!他的应对!在我愣愣地停在原地的两三秒钟的时间里,大脑闪过了他无比高大的劳模形象。他似乎知道我没有再往前走,于是用正常的语气大声说,您先去队部等我,我这就来!我赶紧走回了队部,一小会儿功夫见他光着膀子,下身穿一条湿漉漉的裤头进来了。此刻我关心的是两件事:第一要赶快降他的体温,这么热的天气,我怕他中暑。他顺手拿了一个水瓢,从外面的大水缸里擓了一瓢水,从头冲到脚,又一瓢,再一瓢!自觉很凉快了。第二我问他吃过中午饭了吗?因为这个生产小队的社员家都住在附近,中午都回家吃饭的。一般的家里都会做上一锅凉面,吃着凉快些,然后再睡上一个午觉,下午接着干活儿。他是不回家的,怎么吃饭呀!他说:我是边干活边吃饭。我更糊涂了,光着眼子除草怎么吃东西!他说,我每天叫屋里的(他媳妇)贴两个贴饼子,放上点儿盐和葱花儿,我带在身上,干活时我吃一口,就往前面仍一下,等锄到那儿再吃一口再往前仍一下。到了地头儿,就在机井水池子里的水喝几口,齐啦!吃饱了也不耽误我干活儿!他边说边傻笑着,还自以为这是他的一大发明创造。但我的眼睛已经被泪水模糊了。
我无语了,刚刚设计的采访计划全然不存在了。片刻,我恢复了思绪,按采访的顺序,该问他什么思想支配你这样战天斗地的?他郑重其事的开始背“为人民服务”;“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啊!又叫大队长说着了!他背的还真挺熟悉的!又问他你这样又苦又累的是为什么呀!他又很认真的回答“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累不累,学习革命老前辈!想想万恶旧社会”又接着说:大喇叭里广播了 “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生活在深水中。”我说“水深火热中”。他说:是。我这点苦不算苦!
我愕然了!他问我还有的说吗,我说没有了。他拿起锄头,径直向玉米地的深处走去。
我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回到大队部,声泪俱下地向大队长做了长篇的汇报。最后我说:他是真真正正的英雄!是英雄!
后来我调动工作,去了另一所学校。离开了和我有着深厚感情的农民朋友们。再后来,过去了20多年了。偶尔遇上了他的大女儿,我问她父亲还好吗?她伤心的说:父亲在他刚刚40岁时就去世了。大家都说他一天好日子也没有过上。后来又见到几位当年生产队的熟人,对这位劳模的死各抒己见。有人说:他真是累死的。有人说:老天爷眷顾他,别让他再受累了,好好的歇歇吧!更有人说:老天打发他下来就是叫他干活儿的,他40岁就把一辈子的活儿干完了,老天当然就召他回去了。还有心疼他的人说:唉!真是个苦命的人,一天福也没享就走了,死的头一天还在地里转悠那!
我也是劳模,和他比起来自愧不如,而当年那些劳模几乎都是忘我地,玩儿命地对社会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但愿,祖国不会忘记他们!我们的子孙后代不会忘记他们!
(原创作品,作者授权发表)
【作家自述】写作始终是我的人生梦想,但几十年忙忙碌碌的工作,烦烦索索的事务,沉沉重重的责任使我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涉及写作。这个梦想是我老了以后实现的。我追忆着我走过的路。
我几十年的生活轨迹很富有戏剧性。换句话说很精彩。因为数了数,我有八个头衔儿——焉老师、焉主任、焉校长、焉经理(旅游公司)、焉书记(社区党委书记)、焉主席(侨联主席)、焉党代表(丰台区第十届党代表)、焉秘书长(西红门热土文学社秘书长)。
我几十年都在忙忙碌碌地工作,埋在我心中的一个梦想就是想写一些东西,却一直没有腾出时间和精力来。回到了我的家乡西红门,在热土中发挥作用,也终于圆了我的梦。因为我的阅历丰富,这是我写作的源泉。看到家乡西红门巨大的变化,这是我写作的动力。我并不想当一名作家,但我要尽我最大的努力讴歌我们的党,我们蒸蒸日上的祖国,讴歌改革开放的伟大成果,讴歌我们勤劳勇敢的中国人民。我有多少值得抒发和撰写的东西呀!我要在有生之年,将我的梦想变成现实。
我很珍惜这个机会,非常热爱这片热土,几年来,我在各大报刊和杂志上发表了十六篇作品。获得诸多的奖项。去年底我的第一本书出版,我给它定的题目就是《圆梦热土》。在这片热土上,我将永远为时代讴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