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怀明:记中国社科院文学所的两位先生

中国社科院文学所历来是文学研究的重镇,名家云集,令人向往。余生也晚,与该所来往较多的基本是同辈学人,当面向前辈学者请教的机会不多。比较幸运的是,其中有两位先生,笔者与他们有所往来,受益匪浅,以下如实记述相关情况,以此表达对他们的敬意和感谢。

01
左中括号
一、与时俱进的刘世德先生
左中括号

笔者一直觉得自己很幸运,在走上学术之路的过程中,得到过许多学界前辈的提携和支持,刘世德先生就是其中的一个。

刘世德先生

在前辈学人中,我和刘先生的往来算是比较多的,我们主要是通过电子邮件联系,真正见面的次数倒是很有限,有限的几次也主要是在开会的时候,就是新世纪之初的那几年。后来先生很少出去开会,就基本用电子邮件联系。笔者粗略统计了一下,自己和刘先生往来邮件至少在五十封以上。

印象中我和刘先生只单独面谈过一次,那是在某一次的古代小说国际研讨会期间,记不得是在上海、哈尔滨还是杭州了。当时我在写《二十世纪戏曲文献学述略》那本小书,其中《古本戏曲丛刊》是重点介绍的内容。

这套书由郑振铎先生发起编印,他去世的时候只出版了第一到四辑,稍后出版第九辑,然后就停了下来,直到八十年代才出版第五辑,后面就再没有动静了。接下来是否还会出版,计划如何,进展如何,这些都是我想了解的。刘先生参与了第五辑的编辑,了解内情,因此很想向他请教。刘先生了解我的想法后,很爽快的答应了。

《古本戏曲丛刊》第七集

记得我们是在刘先生的房间里聊的。刘先生很详细的向我介绍了相关的情况,并回答了我提出的一些问题。除了小说,刘先生还曾写过清代曲家的系列考证文章,当时我还问他是否准备结集出版,他说也有这个想法,等等。

那一次谈的时间还比较长,后来我在《二十世纪戏曲文献学述略》中对《古本戏曲丛刊》的介绍有些内容就来自刘先生。为了这个问题,我曾利用邓绍基先生到南京参加《文学评论》编委会的机会,也向他当面请教过。

后来我和刘先生就主要通过电子邮件联系。2006年10月,我和萧相恺老师等学界朋友一起创办中国古代小说网,目的在发布学术论文及研究信息,为学界提供一个交流的学术平台,兼及普及。网站创办之初,给各位学界前辈发邮件,希望得到他们的支持。刘先生欣然同意担任网站的学术顾问。

《二十世纪戏曲文献学述略》,复旦大学出版社2018年8月版

需要说明的是,刘先生给予网站的可是切实的支持。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不少学界前辈虽然也表示支持,但大多心有余而力不足,因为他们不会使用电脑,更不会发邮件,仍处在手写的阶段,对学术网站完全没有概念。像刘先生这个年龄段的前辈学者,一半以上不会使用电脑打字、上网,至于能像刘先生这样熟练使用的,更是凤毛麟角,寥寥无几。

刘先生德高望重,消息也很灵通,学界每有重要消息,他都第一时间写成简讯发给我,发布在中国古代小说网上。我要署他的名字,他很谦虚的谢绝了,让我署成本网特约作者。熟悉中国古代小说网的读者时常会看到本网特约作者这个署名,但谁也想不到,此人竟然就是刘先生。中国古代小说网创办后,在学界有着良好的口碑,与刘先生等前辈学者的大力支持是分不开的。

网站的运营相当艰辛,这种艰辛不仅仅体现为背后大量的资料搜集、编辑排版等工作,更体现在朝不保夕的生存上。中国古代小说网虽然是个专门研究古代小说的公益性学术网站,但经常遭到相关部门的查禁,理由也是五花八门,经过一番折腾,网站的名称从中国古代小说网被迫改成古代小说研究网,博客和论坛也都停办,但还是不行,时不时就被查禁。

中国古代小说网首页

最严重的一次是要永久封掉我们的网站,当时我和萧相恺老师急得不行,只得满世界托人找关系。想到刘先生对网站一直很支持,又在北京,也许认识上面的人,我就试着写邮件向他求助。

刘先生得知情况后,立即向高层的相关人员说明情况,请他们帮忙,放中国古代小说网一条生路,高层的四个相关部门他联系了两个。当时我和萧老师都非常感动。在大家的帮助下,网站终于又艰难的活了下来,就这样磕磕绊绊,前后维持了十多年的时间。

再后来,手机普及,微信通行,人们的阅读、交流方式发生很大改变,我又想到利用微信公众号这种自媒体形式进行学术交流和普及。于是2016年9月,暂停网站的运行,全力以赴,创办古代小说网微信公众号。

公众号的创办得到学界的大力支持,不到四年时间,订户已经到七万多人,比原来的中国古代小说网传播范围更广,影响更大。这其中就有刘先生的支持。

古代小说网微信公众号发刊词

一开始以为刘先生不用微信,没想到他不仅用,而且用得相当熟练,这样有邮件,有微信,大家联系起来更是方便了。刘先生偶尔也会让我帮着去找一些资料,或核实一些学术信息,我自然是尽力而为,不让先生失望。

刘先生最近几年,投入相当多的时间和精力进行《红楼梦》版本的研究,屡有新著出版,如《红楼梦眉本研究》、《红楼梦舒本研究》、《红楼梦皙本研究》等,都是大部头的著作,其研究的精细和深入,令人惊叹,而且这些都是在其八十多岁的高龄新写的,如此勤奋,让人感佩不已。

其间,他还出版了《水浒论集》、《古代小说论集》、《夜读三国》(修订版)等新著。先生每有新书,都惠赠我学习,其中《古代小说论集》送的还是毛边本,非常珍贵。新著出版后,刘先生还及时将内容简介、目录、前言、后记等资料发给我,让我向学界发布推介。

《红楼梦眉本研究》

每次手捧刘先生的新著,都油然而生敬意。祝先生身心康泰,学术之树常青!

02
左中括号
二、可敬的论敌石昌渝先生
左中括号

尽管在北京求学多年,但见到石昌渝先生的时间则比较晚,那是在博士毕业参加工作之后。见面虽晚,但得知石先生的大名则比较早,那是在读大学的时候。

1987年左右,石先生在《古典文学知识》发表的几篇文章如《古典小说的结局》、《怎样读〈金瓶梅〉》、《曹雪芹卒年之谜》等,笔者很爱读,脑海中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一直对石先生有种好奇感,还专门在图书馆查过他的生平经历等资料。

石昌渝先生

后来读研究生的时候,石先生的《中国小说源流论》一书出版,其方法、观点都让人耳目一新,在学界产生很大反响。笔者也是第一时间购买并认真阅读。记得1996年导师张俊老师派我到天津参加《文学评论》与南开大学合办的一个小型青年学术研讨会,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学术会议,当时提交的文章就是自己阅读石先生《中国小说源流论》的体会。

可以说,从本科到研究生,我是读着石先生的著作成长的,一直仰慕先生的学问,但没有当面请教的机会。

机会的到来是在2002年。这一年上海师范大学举办第二届古代小说国际学术研讨会,笔者有幸作为青年代表参加。当时先生担任会议的评议人,他对一位学者的论文毫不留情地提出自己的否定意见,给笔者印象至深。

当时我和一些藏书家联系较多,比较注重小说文献的新发现。石先生听我讲到一种从未著录的清代小说《闺阁完人传》,就约我写稿,收入其主编的《中国古代小说总目》一书中。当时萧相恺老师也是该书的编委,《闺阁完人传》外,我们一起为这部书撰写了二十来个条目。

《中国古代小说总目》

此后的古代小说国际学术研讨会上又见过先生几次,但都是打个招呼,没有深谈。哈尔滨那次会议之后,竺青老师给我打电话,说他征求石先生的意见,这次会议提交的论文谁的可以在《文学遗产》上发表,石先生推荐了我的《施公案》考证那篇小文。听到这个消息非常感动,虽然后来因各种原因小文未在《文学遗产》发表,而是刊发在台湾的一家学术刊物上,但对石先生的提携和关爱一直感念于心。

再后来就是和石先生成为论敌,那是在2007、2008那两年。此前石先生发表了系列文章如《从朴刀杆棒到子母炮:〈水浒传〉成书研究之一》、《〈水浒传〉成书于嘉靖初年考》等,提出《水浒传》的成书时间不是学界通常认为的元末明初,而是在明代中叶即嘉靖初年,具体论据有子母炮、土兵、碎银子、腰刀等。文章刊出后,在学界引起较大反响。

《从朴刀杆棒到子母炮——水浒传成书研究之一》

我和萧相恺老师拜读石先生的文章后,认为这个观点虽然比较新,可以部分解释至今没有见到明中叶之前的《水浒传》版本的原因,但论据还不过硬,观点难以成立,尚不足以推翻成说。于是我们查找资料,一起合作,写了一篇名为《〈水浒传〉成书于嘉靖说辨证——与石昌渝先生商榷》的商榷文章。

竺青老师知道消息后,希望文章在《文学遗产》发表,让我们与石先生一起讨论,以此倡导一种良好的商榷风气。此事得到了石先生的认可,他看过我们的商榷文章后,也写了一篇名为《〈水浒传〉成书年代问题再答客难》的回应文章。经过一番准备,两篇文章在同一期发表。

《水浒传成书于嘉靖说辩证——与石昌渝先生商榷》

随后我和萧相恺老师又写了一篇文章《〈水浒传〉成书于嘉靖说再辨证:石昌渝先生〈答客难〉评议》,对石先生的观点继续进行商榷。石先生后来也又写了《明初朱有燉二种“偷儿传奇”与〈水浒传〉成书》一文,该文除了坚持自己的观点,又提出了新的论据。

尽管最后我们都没有说服对方,但通过这种相互辩驳,将《水浒传》成书问题的不同观点及其依据都清清楚楚讲了出来,而且大家是在一种充满善意的氛围中进行商榷的,对事不对人,相互尊重。从我们了解到的情况来看,学界的反响还是相当不错的。

《中国小说源流论》修订版

后来由于身体等原因,石先生很少出去开会,笔者再也没有见过他。倒是和其女儿石雷时常在开会时遇到,每次见面,总要问到石先生的情况。最近看到他的新作《中国小说发展史》出版,很是感佩。祝先生身心康泰,学术之树常青!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