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马涧古镇(三)——水车的回忆
今天,老街已不见书店和书摊的踪影,当年的我有幸在老街买书租书,播下了阅读的种子,开启了阅读的萌芽。我的大部分同龄人却没我这么幸运,他们继续父辈们的命运,或农耕,或打工,或做小买卖,必须终年辛劳才能满足不断提升的物质追求,无暇顾及精神家园。
老街的中心地带有一老房子遗址改造的农耕文化展示园。犁、耙、风车、打稻机、麦磨、猪笼……一一排列,反映了上个世纪农民的辛苦。
忽然看到一个大水车------我又恨又爱的水车,80年代农田灌溉缺水的记忆如噩梦般重现。
那时刚刚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分田到户,我们村也不例外。
我家所在生产队的田集中在三个地方------“东田畈”、“下庄畈”、“后溪”。“东田畈”在村子南面,土质肥沃,地势平坦,就在家门口,步行只需一两分钟,最最重要的灌溉方便,水渠直接引到田里,不需要额外费心费力;“下庄畈”在村子后面的一个山脚下,离家远,得过一座桥,要命的是那边地势很高,无法把水渠的水直接引入田,灌溉必须借助水车,“后溪”则介于两者中间。
当时主要农作物是水稻,人人喜欢方便水利灌溉的田,都希望自己抽到“东田畈”的田。
怕什么来什么,我倒霉的老爸就像抽到了下下签,抓阄抓到的三亩田全部“下庄畈”。别人家再怎么倒霉也只是抽到一亩差的田,总能好差混搭,整个生产队只有我家的田都集中在这个人人讨厌的山脚下。
没有其他办法,只有认命,为了种上庄稼,为了吃饭,家里首先得备一个水车。
水车的装置并不复杂,由四部分组成:一根木头做的可以旋转的长轴,木轴中间镶嵌方形木片与下面的水箱想吻合,轴两端分别有四段圆木供踩踏,我们称之为lai tou;一截长长的车厢足有两三米;两个用来放lai tou类似脚手架作为垫脚的架子,我们称之为an dua。
虽然都是木头,但是购买材料聘请木匠得花很多成本,家里担不起,我们只能和另外一户人家折价买下生产队里的旧水车,一人一半,用的时候自己取,用完了分开放在两户人家。
水车不但笨重,且体积庞大,即便大力士也很难独自把水车搬到田间地头。这时人口多尤其是男劳动力的家庭就显示出了优势,而我家仅三口人,年仅八十的爷爷,十二三岁的我,四十多岁的老爸,我作为主要劳动力参与有关水车的劳作。
首先得把水车搬到水渠边,通常我和爸爸完成。炎炎夏日,瘦小的我歪着头,挺着肚,撑起全部的力气,双肩担两头,一头an dua,一头lai tou,摇摇晃晃往山脚下的田走去,20分钟的路带我来说遥遥无期。实在太累了,爸爸先把他的那一半挑到目的地再转身来替换我。
水车搬到了田间,我们先要把水渠拦截,然后搭建水车,确保牢固。
开始踩水了,爸爸在左,我在右。刚踩了几步“,布隆”一声我从水车上滚了下来,因为水车两边需要用力均匀,节奏一致,我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节奏。
摔了几次,我终于跟上了节奏了,一步一步,我的脚步缓慢而沉重,等到地里的庄稼水终于喝饱了,我也精疲力竭了。然后还不能休息,又得把水车拆了,哼哧哼哧挑回家。
有几次,踩着踩着,水车翻了,整个人不由自主跌倒在水渠里,没有时间回家回家换衣服,干活要紧,否则好不容易拦截的水渠被别人扒开那就前功尽弃了。有时候水比命还珍贵,为了灌溉水源打架动刀的事情也很常见。于是忍着湿漉漉的身子,混着汗水,饿着肚子,一直踩一直踩。
单调、乏味、痛苦,这样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变得越来越讨厌农民这个职业,辛苦的劳动却没有换来富裕的生活。有时候我真想把水车杂合稀巴烂,永远不要再见它。
在无数个烈日下,我想象像某个工人安逸地坐在冷饮店,吃一块2分钱的棒冰,或者买一瓶5分钱的汽水,该有多幸福。
时间久了,踩得次数太多,水车渐渐坏了,我们买不起新的水车,厚着脸皮东家借一次,西家借一次……依赖水车灌溉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几年后居然有一个亲戚愿意拿他家水田换我们其中的一块,原因是他种水稻种腻了,想搞旱作实验(希望卖个好价钱)。我和老爸少了一块踩水车的田,轻松了许多。
又过了几年,区长鼓励灌溉不方便的田全部改种柑桔,柑桔的价格高出水稻很多倍,全村掀起了种柑桔的热潮,我们终于不用踩水车了,我们以为痛苦的日子结束了,幸福的日子来临了。
柑桔要到四五年之后才能结果,当时确实热销了一阵,但是结果之前的四五年田里几乎没什么收入,综合起来我们也没赚到钱。
后来柑桔又成为滞销品,反过来比水稻还便宜,那是后话了。
现在回想起来,分田时生产队里抓阄的规则很不合理,理论上,所有的田应该按照土地肥沃与否,灌溉便利程度划分等级,每一等级的田都抓阄,每户人家都有机会同时抓到不同等级的田,这才公平公正,当初为什么没有人想到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