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的新时代是如何到来的？

《新选组》第四篇流水账。

一

1866年对于日本是一个非同一般的年份，天皇与幕府将军几乎同时去世。谁相信这是正常的死亡呢？所以，有人说这是被人投毒了。正如1908年慈禧与光绪基本同时去世有人怀疑光绪被投毒一样。不过，日本的情况与中国不太一样，幕府与天皇之间不是仇敌。1866年的变革意义在于，德川幕府的几百年统治结束了，日本之后迅速进入到一个全新的以天皇为核心的西化政权。这就是福泽谕吉的“脱亚入欧”思想的契机与背景，自1868年明治上台开始，日本走上一条飞速发展的文明开放之路。

1968年的“新选组”的二号人物土方岁三已经是全副武装的西服革履装扮了。洋枪洋炮在1868年就已经非常普及，不过很多时候当洋枪洋炮发到手里时他们还不会使用，甚至连近藤勇在1866年也是被洋枪击中的，不过他依然使用老实的刀剑。

（明治天皇）

中国的不同在于，类似历史结构可能比日本晚了半个世界。1911年辛亥革命前后基本相当于1866年前后的日本，更具体有些像1868年开始的明治维新，但比明治维新要坏得多。因为日本明治维新之后就全国努力一心搞发展了，所以很快打败日俄。但中国却因为变革而陷入了长达半个世纪的动荡与战乱，甚至是被日本侵略全线沦陷。所以，中国的情况比日本要复杂得多。（删去500字）

（近藤勇心腹： 冲田）

二，

就在诸藩大规模征战爆发之际， 一直在《新选组》剧中串联于诸藩之间的坂本龙马（1836年-1867年）于1867年提出一个建议：结束德川幕府时代，由诸藩构成新的权力机构，进而拥护天皇“复古王政”。 这个建议超越了当时最盛的两派：攘夷派与开国派。坂本龙马非常著名，在NHK的大河系列剧中名列第一高收视率，《新选组》第二。

（坂本龙马 真实照片）

这是一个伟大的建议，日本人之后正是在这个建议之上重建的，所以，坂本龙马被日本人至今尊为思想家，不过他不算个一般意义上的学者。坂本的出名以及被日本人认同是在他死后几十年突然而起，因为在他提出这个建议之后很快被暗杀了。他的建议可能触怒了不利一方，并且有些政治势力也不希望他在中间私下斡旋以掌握主动权，甚至可能有人希望故意取代他， 至今到底是谁暗杀了坂本依然是个谜，不过有人认为正是”新选组“暗杀了闲云野鹤一样的坂本龙马，坂本被暗杀时年仅25岁。这个人真的是富有传奇，天生的反权威反规范，敢做敢为，从一名底层武士因脱藩犯下死罪，最后被哥哥用钱买下一条命，之后竟然做起了商人，但却频繁活动于诸藩之间，传播他的政治思想。他是日本和平演变的倡议者，希望不是通过战争而是通过改良方式过渡到还权于王等”八策“的实现。 其八策为：1）奉还政权；（2）设上下议政局；（3）登用天下人才；（4）广泛采纳公议修改条约；（5）重新撰定法典；（6）扩充海军；（7）设置亲兵保卫帝都；（8）就金银物价制订与外国相等的法令。

暗杀，是那个时代的一个主旋律，从上到下到处都是暗杀，整个日本社会可谓腥风血雨，日本社会直到二战之前都是暗杀频仍的国家。新选组里也一样，当然更多是被迫切腹。但被逼切腹其实不过是一种明杀。

三，

近藤勇的时代确实哪方面都象辛亥革命前后的中国社会。一切面临着分崩离析，同时权力和利益被不断争夺与分配。但日本社会总体还是比中国辛亥革命之后有秩序，因为他们有天皇，国本不乱，乱的是下面的基层社会调整。首先是武士随着明治维新之后的撤藩置县彻底解散，实际上日本语欧洲社会是一样的真正封建社会，所以他们共同都产生了骑士与武士，而这些人进而发展出一种整体制约其社会的道德约束机制，直到今天。中国什么都没有，辛亥革命之后，实际上中国是进入了一种彻底崩溃。

1868年，大批武士换枪，近藤勇被偷袭用枪打成重伤。武士时代真的就要结束了，对面搏击走入历史，阵地战开始，但古板的近藤勇依然用剑指挥和参与战斗。不过，在此之前，近藤勇已经被幕府再次晋升，成为正规军，实现了光宗耀祖的愿望，成为直参。

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正是由于这一收编高升 铸就了日后近藤的悲惨结局。因为幕府从此即将走下日本的历史舞台，新选组在与诸藩的战斗中因为敌人突然打出了皇室御旗，近藤勇转眼从勤王之旅变为幕府叛军。这玩笑开的！一面旗帜竟然就决定了胜败。

天皇已经被萨长诸藩挟持，准备开国，攘夷派的幕府与近藤勇们只能转逃江户。结局已定，但近藤誓死与敌人一战，否则他就得接受叛军的身份，这在于忠君的近藤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所以他不仅要打赢敌人，而且要重新夺回天皇。

即便在当时，他们已经知道新选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而且近藤勇们早已被当作落伍的剑士。但他拒不认输。作为一个老派的武士，他被敌人抓住后被识破身份，作为叛军斩首，连切腹的武士要求都被拒绝了，牺牲时年仅35岁。他的做派与精神常常让人联想到中国过去100多年里的所有革命者，从徐锡麟、秋瑾到瞿秋白。

近藤勇竟然还有一些汉诗，摘一首看看：

孤军援绝作囚俘 顾念君恩涙更流

一片丹衷能殉节 睢阳千古是吾俦

靡他今日复何言 取义舍生吾所尊

快受电光三尺剑 只将一死报君恩

（新选组二号人物真实照 土方岁三）

三，

近藤勇在他那 个时代，只能是做忠义的武士，他不可能跳跃到其他时代有其他选择，他的行为方式无不是时代的楷模，当然也是自我的窠臼。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只能做个“时代之茧”，没有人可以逃脱这个宿命，我也一样。我们都是有限的。

在历史的长河里，每个人因为偶然 活在自己的不同势局里，被未知的时代之风卷裹为一枚被捆绑得结结实实的白茧，被动地推向未来。我们以为我们是有主动挑选的，实际上我们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自由。

豫西话里有一个词叫“势”，说一个人被“势”在那里，意思就是，被卡在某个局势里没有回转的余地。近藤勇从某个角度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被特殊的历史条件“势”住了，他的价值观，他的时代，他的家庭，他的出身，他的性格，他的能力等，使他成为一枚时代之茧，也是”时代之箭“，他没有其他选择，箭在弦上，不能不射。

比如，作为叛军败亡之后，他不接受投降的局面，他要求再战，其实大家都知道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他却认为必须战斗下去，此时他向会津藩的大人怒吼道：“假如接受失败，而不是继续战斗，我们如何向那些牺牲的众多战士们交代！我们死了那么多的人啊！”大人也痛苦不堪，最后只得答应他的请求继续面临失败去继续战斗。其实政治家们都知道他是去送死了。当然也有人认为他是为利益？因为有人答应送他一城。

其实历史既不是零和游戏，也不是正义和邪恶的战斗，不是你死一个人就一定有一人来偿还抵消，也不是一定有所谓的“正义”战胜邪恶，有的只是文明大势，有的只是幸运与不幸。文明发展碾压无数英魂，连一声叹息都没有，文明是如此无情无义的一种浪潮。文明，其实一点都不文明，更无公平正义可言。失败了就是失败了，紧急止损才是上策。但近藤勇不，他拿着剑要去对付洋枪武装起来的官军。

历史常常使许多人“势”在那里没有了自由选择，这是值得同情的，而且，越是落后远古时候被“势”的人越多。好在，越文明的时代，可以自由选择的人越多，被“势”的人越少了。祝这些最后的勇士们好运！

被”势“的因素归纳起来无非是两个方面，物质或精神观念。在生产力普遍提高之后，只剩下了观念，甚至今天观念也在巨变，愿意被”势“的人越来越少了。进入普遍的相对自由时代之后，和平理念逐渐深入人心，然后就是一个现代化的光明社会。我认为中国今天正在深化”和平“理念的一个时代，所以，我对于明天充满希望。

山南敬助是剧中另外一个被“势”的人物，当他被近藤被逼切腹自杀时很多观众都不愿意再看下去了。美好的人物被毁灭的悲剧一再地在人类的历史中真实上演，但这其实就是真实的历史的面目。其实，山南在面对必将被杀的时刻，如瞿秋白一样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政治、历史，最终都将回到人生这里获得意义的”答案“。

（新选组创始人之一，山南敬助。电影形象）

春风吹落樱花，历史铸就文明。所谓人类文明无非是个从低级到高级的发展过程。个人寄托于家族和国家，国家其实也在时时诡异地变化，老马说 国家最终也要瓦解，不变的看来只有天地。人生，其实本来就可能是个不可避免的悲剧，但落英多么美丽。日本人始终有一种曼妙的死亡哲学，凄美，就是日本美学的核心。无凄，如何美？

人类这些看似愚顽的悲剧，其实正是区别于动物的根本所在。所以，悲剧才是有价值的文明元素，通过历史的悲剧或许我们才更加理解了生命的宝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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