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份莫言的阅读书单
下周我们即将迎来春节,莫言读书会在此给所有的读者朋友拜个早年,祝大家新春愉快、身体健康、阖家美满!
还记得去年春节前,上海两所中学的同学们打卡浙江文艺出版社上海分社,在那里听编辑们讲有关莫言老师的故事,以迎接寒假的到来。时光飞逝,2020年一眨眼就过去了。今年的春节,大家依然要做好个人防护工作,避免去人员密集场所,继续战胜新冠。
莫言读书会想和读者朋友们分享莫言的阅读书单,过节宅家的大小朋友都可以跟着莫言老师一起阅读哦~
△“莫言散文集”(全三册)
杂谈读书
大概想了一下,人类的阅读活动,大概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为了愉悦,如少年读连环画,成年人读言情、武侠,原本就没想从这阅读中获取什么知识,但知识自然地也被获取着,情感自然地也被教育着,这就是所谓的“寓教于乐”吧。二是功利性很强的学以致用,如读技术方面的书籍。文学批评家和作家读文学方面的书籍,基本上也是一种实用的目的,批评家是为了写批评文章,作家是为了写自己的书。
自然科学方面的知识我懂得很少,所以不知道自然科学家读自己的专业书籍时的心态。他们的读,是否最终也是为了写?但搞文学的,读书破万卷,最终是为了下笔如有神,目的性很强。所以读书的方法也就显得很重要。
我没读完小学就回家劳动,但因为认识了一些字,具有了阅读的能力,便想方设法把村里人家的藏书借来看。村里藏书有限,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是借到什么读什么。又因为是借来的,读起来也就快。这时期的阅读没有什么方法好讲,就像对一个饥汉没有必要讲究食品的色香味美一样。
后来有了一些条件,书多了,读不过来,这才需要讲点读书的方法。这些方法也早经前人讲过,无非一是翻来覆去地精读,二是走马观花地浏览。对我来说,精读的大多是语言有特色之作,浏览的是语言无特色,但故事很精彩的。前者是为了寻找语感,后者是为了了解别人曾经讲过什么样的故事,扩展一点就是别人曾经用什么样的方法讲述过什么样子的故事。
节选自《杂谈读书》
全文收录于莫言散文全编《月光如水,马身如漆》
鲁迅《铸剑》
每读《铸剑》,即感到那黑衣人就是鲁迅的化身。鲁迅的风格与黑衣人是那么的相像。到了晚年,他手中的笔,确如那柄青色的雄剑,看似有形却无形,看似浑圆却锋利,杀人不见血,砍头不留痕。黑衣人复仇的行动过程,体现了鲁迅与敌人战斗的方法。
近来我很读了一些武侠小说,颇有所得。但也深感武侠小说夸饰太过,没有分寸感,破坏了小说本应具有的寓言性和象征性。文字和语言因夸饰而失去了张力,丧失了美学价值,只能靠故事的悬念来吸引读者。《铸剑》取材于古代传奇,但由于投入了饱满的感情,所以应视为全新的创造,而不是什么“故事新编”。我一直在思考所谓严肃小说向武侠小说学习的问题。如何汲取武侠小说迷人的因素,从而使读者把书读完,这恐怕是当代小说的一条出路。
眉间尺听了黑衣人一席话,就果敢地挥剑砍下了自己的头颅。他的行为让我大吃了一惊。这孩子,怎么能如此轻信一个陌生人呢?其实,眉间尺这一剑,其勇敢程度,并不亚于手刃仇敌,甚至还要难上数倍。他这种敢于信任他人的精神,同样是泣天动地。超常的心灵,往往披着愚笨的外衣。
对一个永恒的头脑来说,个人一生中的痛苦和奋斗,成功和失败,都如过眼的烟云。黑衣人是这样的英雄。鲁迅在某些时刻也是这样的英雄。唯其如此,才能视生死如无物,处剧变而不惊。黑衣人连自己都憎恶了。鲁迅呢?
《铸剑》之所以具有如此撼人的力量,得之于其与现实保持着距离。小说并不负责帮助农民解决卖粮难的问题,更不能解决工人失业。小说要说的就是那样一种超常的精神。当然这只是我喜欢的一种小说。
我至今还认为,《铸剑》是鲁迅最好的小说,也是中国最好的小说。
节选自《月光如水照缁衣》
全文收录于莫言散文全编《感谢那条秋田狗》
福克纳《喧哗与骚动》
十几年前,我买了一本《喧哗与骚动》,认识了这个叼着烟斗的美国老头。
我首先读了该书译者李文俊先生长达两万字的前言。读完了前言,我感到读不读《喧哗和骚动》已经无所谓了。李先生在前言里说,福克纳不断地写他家乡那块邮票般大小的地方,终于创造出一块自己的天地。我立刻感到受了巨大的鼓舞,跳起来,在房子里转圈,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即也去创造一块属于我自己的新天地。
为了尊重福克纳,我还是翻开了他的书,读到第四页的最末两行:“我已经一点也不觉到铁门冷了,不过我还能闻到耀眼的冷的气味。”看到这里,我把书合上了,好像福克纳老头拍着我的肩膀说:行了,小伙子,不用再读了!
每隔上一段时间,我就翻翻福克纳的书。他在书里写了些什么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至今我也没把他老人家的哪一本书从头到尾读完过。我看他的书时,就像跟我们村子里的一个老大爷聊天一样,东一句西一句,天南地北,漫无边际。但我总是能从与他的交流中得到教益。
当我一度被眼前那些走红小说闹得眼花缭乱时,福克纳对我说:伙计,要永远定出比你的能力更高的目标,不要只是为想超越你的同时代人或是前人而伤脑筋,要尽力超越你自己。
节选自《说说福克纳老头》
全文收录于莫言散文全编《感谢那条秋田狗》
帕慕克《雪》
卡夫卡让他的K始终在城堡外徘徊,帕慕克却让他的卡轻而易举地闯入了这座城市,而且是迅速地置身于这座城市的矛盾冲突中,由一个外来者迅速地变为矛盾的焦点。
读者跟随着卡,一步步深入迷宫,先是像卡一样迷茫,继而像卡一样惊悚,然后伴随着他,体验着幸福、痛苦、企盼、焦虑、犹豫、嫉妒等等感受,直至逃离这座城市。
卡直到死时,大概也没弄明白他这次爱情之旅何以演变成了死亡之旅,但读者却明白了他的失败,在于他的看似纯洁无瑕的爱,其实包藏着贪欲、自私和怯懦。
读者之所以能超出小说人物的视野并对他的行为进行居高临下的审视,我想这得力于小说中的叙事者奥尔罕的不断介入。这种元小说技巧,既为作家提供了叙事的便利,也为读者的阅读制造了心理空间。
《雪》的结构之妙不仅仅在于作者设置了奥尔罕这个介于小说作者与小说主人公之间的人物,而且,作者运用“戏中戏”“书中书”的方法,使这部小说呈现出层层叠叠的状态。
苏纳伊·扎伊姆一手导演的,在民族剧院上演的那两场戏剧,把小说推向了两次高潮。这两场真假难辨的戏剧,既是小说精巧的结构,又赋予了这部小说以荒诞的色彩,从而影响了小说的整体风格。
而作家帕慕克写出的这本《雪》和奥尔罕寻找着的那本《雪》,以及卡创作着的那本《雪》,成为一个优雅的副题,使这部表现严肃内容的政治小说,蒙上了一层忧伤而温情的面纱。
节选自《好大一场雪》
全文收录于莫言散文全编《感谢那条秋田狗》
余华《十八岁出门远行》
我来分析《十八岁出门远行》里的仿梦成分。他写道:“柏油马路起伏不定,马路像是贴在海浪上。我走在这条山区公路上,我像一条船。”
小说开篇,就如同一个梦的开始。突如其来,一个梦境、一个随着起伏的海浪漂流的旅途开始了。当然,这是剪裁过的梦境。这个梦有一个中心,那就是焦虑,就是企盼,因为企盼而焦虑,因为焦虑而企盼,就像梦中的孩童因为尿迫而寻找厕所一样。但我更愿意把小说中的主人公寻找旅馆的焦虑看成是寻找新的精神家园的焦虑。黄昏的迫近加重了这焦虑,于是梦的成分越来越强:“公路高低起伏,那高处总在诱惑我,诱惑我没命奔上去看旅店,可每次都只看到另一个高处,中间是一个叫人沮丧的弧度。”
这里描写的感觉,是部分神经被抑制的感觉,是一种无法摆脱的强迫症,也是对希腊神话中推着巨石上山的西绪福斯故事的一种改造。人生总是陷在这种荒谬的永无止境的追求中,一直到最后的一刻才会罢休。这里包含着人类生活中最为常见的、但谁也无法摆脱的公式。人永远是这公式的证明材料,英雄豪杰,无一例外。这是真正的梦魇。
“尽管这样,我还是一次一次地往高处奔,次次都是没命地奔。眼下我又往高处奔去。这一次我看到了,看到的不是旅店而是汽车。”汽车突兀地出现在“我”的视野之内,而且是毫无道理地对着我开来,没有任何的前因后果。正符合梦的特征。汽车是确定的,但汽车的出现却是不确定的,它随时可以莫名其妙地出现,又随时可以莫名其妙地消失。就如同卡夫卡的《乡村医生》中那个从窗框中伸进来的红色马头一样。马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何须问?但马头毕竟是就这样从窗框中伸了进来。
随即“我”就搭上了车,随即汽车就抛了锚。这也许是司机的诡计,也许是真的抛锚。后来,一群老乡拥上来把车上的苹果哄抢了。“我”为保护苹果结果竟然被司机打了个满脸开花。
司机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容,(笑容是肯定的,为什么笑,笑什么,不知道)并且抢走了“我”的书包和书。然后司机抛弃车辆,扬长而去。
《十八岁出门远行》是当代小说中一个精巧的样板,它真正的高明之处即在于它用多样的可能性瓦解了故事本身的意义,而让人感受到一种由悖谬的逻辑关系与清晰准确的动作构成的统一所产生的梦一样的美丽。
节选自《清醒的说梦者》
全文收录于莫言散文全编《感谢那条秋田狗》
乔伊斯《死者》
乔伊斯的《死者》是经典名篇,如果没有那么多的文章极力推崇,我可能永远也不会读完它。这部小说并不难读,但他精雕细琢的那些发生在客厅舞厅里的琐事,实在是令人心烦。
读到临近终篇、小说中的男女主人公走出姨妈家的客厅、来到散发着冰冷芳香的大街上时,伟大的乔伊斯才让人物的内心彻底地向读者开放,犹如微暗的火终于燃成了明亮的火,犹如含苞待放的花朵绽开了全部的花瓣。
但这两颗狂乱的、光芒四射的心很快就冷却了,就像火焰渐渐熄灭,就像花朵渐渐凋零。最后,男主人公将自己的灵魂埋葬了,就像“这些死者一度在这儿养育、生活过的世界,正在溶解和化为乌有”。
如果是一个别样的作家,或者说除了乔伊斯之外的其他作家,小说到此就该结束了,但乔伊斯不在这里结束,他让“整个爱尔兰都在落雪”来结束这篇小说,他让雪“落在阴郁的中部平原的每一片地方上,落在光秃秃的小山上,轻轻地落进艾伦沼泽,再往西,又轻轻落进香农河那黑沉沉的、奔腾澎湃的浪潮中。它也落在山坡上那片安葬着迈克尔·富里的孤独的教堂墓地的每一块泥土上。它纷纷飘落,厚厚地积压在歪歪斜斜的十字架上和墓石上,落在一扇扇小墓门的尖顶上,落在荒芜的荆棘丛中。”
这是小说历史上最为著名的结尾之一,含蓄、隐晦、多义,历来被评家乐道,也为诸多作家模仿,但很少有人敢用这种方式来结尾,但即便是放在中间,也一眼就能看出。我曾经试图用他的调子写作,但总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节选自《独特的声音》
全文收录于莫言散文全编《感谢那条秋田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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