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充和老师的家

2020年6月18日,是张充和老师逝世五周年的祭日。五年来,她的音容笑貌时常浮现在眼前,但要写一篇纪念她的文章,却又不容易下笔。左思右想,还是围绕着她的家,将一些零零碎碎、点点滴滴的记忆,拾缀成文,寄托思念。这里说的“家”,不是指她的家庭,而是谈她居住的房子,以及她在其中的一些活动。

1949年,充和老师随傅汉思先生到了美国。汉思先生在斯坦福大学工作,充和老师则在加州大学伯克莱分校东亚图书馆工作。十多年前,我曾到这个图书馆查资料,看到很多古籍函套上的题签,还是老师当年的手迹。1961年,傅汉思先生被耶鲁大学东亚系聘为教授,全家就从加州搬到了美国东部的康涅狄格州。此后,充和老师一直在耶鲁大学的美术学院教书法,直至1985年退休。1965年,威斯康辛大学麦迪生分校曾经邀请充和老师去讲习昆曲。也就是说,她曾经在美国的三所大学工作过。百度词条说,她曾经在哈佛大学等二十馀所大学教过书,并不是很准确。其实,她在很多大学(包括哈佛大学)表演过昆曲,并没有任教。

张充和和傅汉思在北平,1947年

耶鲁大学所在的城市叫NewHaven(纽黑文),中文又译作新港。我认识充和老师的时候,她住在与新港接邻的NorthHaven,亦即北港。由于新港是一个人们更加熟悉的城市,她本人又曾在耶鲁大学美术学院教书,她在书法落款中,常常会写“书于美东新港”。我住在波士顿附近的小镇牛顿(Newton),属于大波士顿区,我在书法的落款中,常常会写“书于波士顿”,也是同理。

在美国当文科教授,生活没有问题,却谈不上富裕。汉思先生是耶鲁大学的正教授,收入也谈不上很高。充和老师在耶鲁大学美术学院教书法,不是全职教授,收入也不会高。所以,他们的房子既不大,也不奢华,就是普通中产阶级的住房。我曾在网上读到一篇文章,说充和老师的日子清苦,为了接济生活,她把自己收藏的一套石鼓墨卖掉了。充和老师刚到美国的时候,经济确实比较紧张。但是,如果她只有一套石鼓墨的话,这套墨却是很晚才卖的,记得是卖给一个在日本的收藏家,那时,她的日子并不艰苦。无论是在耶鲁读书时,还是毕业后带学生去拜访老师,我都曾上手把玩过这套墨。所以,坊间不少关于老师的传闻,并不可靠。

充和老师的房子共有三层。一进门,对着门的是楼梯,右侧的墙壁上挂着她1948年在颐和园画的青绿山水条幅。一楼是客厅、餐厅、厨房,厨房外面有阳台。二楼好像有三间卧室,都不大,好像还有一个小办公室。二楼有一些书架,放着傅汉思先生和充和老师的书。我大概只在二楼逗留过两三次。其中一次是她找不到放自己书法的一个小纸盒,因为我曾多次请她把小纸盒拿给我看,她那时腿脚已经不利落,叫我到二楼帮她找。

楼梯旁的张充和青绿山水(作于1948年)

三楼是阁楼,那却是我经常去的地方。阁楼有两张床,另有单独的厕所,有朋友来,如过夜,也可以睡在阁楼。1997年,我到波士顿大学教书。大约每三四个月会去看她一次,开车单程差不多要两个多小时,我一般都是早晨去,下午回家。如果要办的事比较多,我就在耶鲁大学戏剧学院的王如骏兄家过夜,从未在充和老师家留宿过。如骏兄的专业虽然是舞台美术,但是喜爱书法,经我介绍,也向充和老师请教书法。如果当天往返的话,开车接近五小时。我晚上容易失眠,下午会犯困,在高速公路上开车就不太安全。所以,我通常会在午饭后,在阁楼上睡个午觉,然后开车回家。阁楼很安静,我在那里午休,即使楼下有访客,也不会受到打扰。阁楼也有一些书架,放着充和老师的一些书。她年纪大了以后,我曾向她要过一些书,其中一本是卞之琳先生上世纪40年代出版的《十年诗草》,封面是充和老师题的签。扉页没有签名,只有用红圆珠笔画的一个小圆圈。谁画的,不得而知;寓意为何,也不知。

客厅在一进门的左边,大概有二十平方米左右。客厅有窗的那面,对着街道。客厅里面放着两个长沙发和两个单人沙发,长沙发前有茶几。临街窗口的沙发左侧靠墙的地方,有一个小书架,上面放着一些她经常翻阅的书,有昆曲的书,也有书画图册,也有一些她正在读的文史书和朋友们新送的书。

客厅的墙壁上挂着一些照片或书画。进客厅的门把一面墙壁隔成两段,靠窗的那段宽度大概一米左右,常挂着照片:挂过目前人们常能见到的她在昆明坐在蒲团上的那张照片;也挂过她和傅汉思先生1947年在北平恋爱时拍的照片。有时候也会挂一些书画:譬如说沈尹默先生1949年在她离开中国前送给她的一幅字;也挂过黄永玉先生送她的一张画,画的是水鸟。黄永玉先生因为是沈从文先生的表侄,所以他写的上款是“充和四姑”。

曾挂在客厅里的沈尹默先生书法,这是1949年师生最后一次见面的礼物

连着门的另一段墙约宽三米,也挂过一些画。譬如说原台北故宫博物院副院长李霖灿先生为她画的兰竹。不过,挂的时间最长的,是晚明苏州画家孙枝的山水册页,画风淡雅,对题是张凤翼的诗。孙枝是文徵明的追随者,存世作品很少,甚是珍贵。这套册页后来转让给耶鲁大学美术馆了。

客厅内的壁炉正对着临街的窗子,上面有两米左右的墙,常年挂着中央美院刘焕章教授画的向日葵,很有装饰性。刘教授是沈从文先生的侄女婿,沈先生在画的四周密密麻麻地题满了字。

客厅壁炉上方挂的刘焕章先生的画,上面有沈从文先生很多题跋

在壁炉的左侧,有个柜子,柜子里面放着她的一些昆曲谱,还有一些录音带。壁炉右侧有个小书架,上面有两个大活页夹,里面有不少师友写给她的信,如钱穆先生、朱光潜先生、梅贻琦先生、俞平伯先生等写给她的信,有毛笔的,也有钢笔的,所谈多为艺术与学术交往,不涉及个人隐私。大概在异国,她翻阅这些信件,可以寄托对远方的师友的怀念;如有访客与她有共同的友人,也可以拿给他们看,共话往事。活页夹中,没有沈尹默先生写给她的信,她把沈先生写给她的信和字收在一起,放在二楼了。她应该是把这些信也作为书法作品珍藏了,因为写得实在精彩。

连着客厅的是一个不足十平方米的阳光屋,从客厅推开带有玻璃格子的门就能进去。里面有一架钢琴,听说是荷兰女王送给傅汉思家的。傅汉思是德裔犹太人,出生在一个学术世家,父亲和舅舅都是欧洲研究西方古代文化的泰斗。上世纪30年代,德国犹太人遭到迫害,舅舅去了英国,执教牛津大学,傅汉思随父母来到了美国,父亲在斯坦福大学任教。这架钢琴就一起带来了。傅汉思先生弹得一手好钢琴,充和老师擅长擫笛,听说他们合奏过,只是我从来没有听过。德国人对音乐的热爱世人皆知,傅汉思先生遇到了精通昆曲和音律的充和老师,可谓遇到了知音。《张充和诗文集》里有篇短文,专门写箫。充和老师从童年时就会吹箫,她还练过小提琴和其他乐器。她有两个弟弟是从事音乐工作的,一个是著名的作曲家,另一个原来是中央乐团的指挥,后来移民到欧洲去了,仍然从事音乐工作。她的祖上是官宦,父亲是教育家,到了她这一代,有做科学家的,做音乐的,做教育的,做文字工作的。

2007年张充和与老友朱继荣先生。透过玻璃门,可以见到阳光屋里的钢琴

小屋子里面还有一个锻炼用的走步机。充和老师曾向我提起,傅汉思先生原来每天都起得很早,大概四点多钟,一边在走步机上锻炼,一边读书,过着严谨自律的生活。他会十几种语言,能读能说能写的有九种。傅汉思先生去世后,我曾向老师要了一些傅先生旧藏的中文书籍,有些书上有他的批注,可见读书之细心。

小屋子里还有两个矮矮的小书架,放着充和老师的字帖。上世纪60年代,日本学者邀请傅汉思先生访日讲学,充和老师随访。她在日本买了二玄社出版的《书迹名品丛刊》,共二百多册,充和老师就拿它们作为临习书法的范本。大约在2011年左右,她年纪大了,已经不能像过去那样每天临帖了,她留了几本平时经常临的字帖,其他的都送给我了。

有访客来,充和老师通常都在客厅和他们谈话。茶几上放着一册开本挺大的签名留言簿,人们去她家,不管是旧识还是新交,她通常会请你签名或写几句话。你下次再去,她还会请你签名。有些国内来客对此不太理解。有一次,我在上海见到一个有些名气的学者,他去耶鲁访问时,有人带他去拜访充和老师,老师请他题字。他跟我说,张先生也不能脱俗,因为她让我签名留言。这可真是一个大大的误解。其实,美国很多人家都有这样的留言簿。比如说,我的好友李慧闻博士(CeliaC.Riely),是研究董其昌的专家。他们家族在拍《金色的池塘》的那个斯夸姆湖(SquamLake)边上有一个很简朴的避暑房子,每年夏天,她都会邀请我和妻子去小住几日,聊天、游泳。我们每次去都会在签名簿上写一些感想,比如说,这次来见到了谁,谈了什么事,天气怎样,见到老朋友们很高兴,等等。这是美国的习俗。我每次去,都会签名或留言,或长或短。我会写今天我和谁一起来看充和了,充和给我们看了哪些作品,她精神很好……这个签名簿记下了哪些人在哪些时候来拜访过她。她的客人还是蛮多的,有美国的,有中国大陆来的,台湾来的,也有其他地方来的。不管你是个大学者,还是一个普通的研究生,她都会请你签名。这本签名簿在她去世后怎样处理了,不得而知。我希望她的子女还保存着这个签名簿,有机会读读应该蛮有意思的,对研究她的生平也有文献价值。

第一次拜访她,当然就是在客厅里和她谈话,看她的书画。后来我当了教授,经常带学生去她家看书画印章,通常也在客厅。如果去的人比较多,要看的书画也比较多的话,就会在餐厅,因为餐桌比客厅的茶几要大。

餐厅正对着客厅,面积不大,大概十平方米左右。餐厅对着街窗的墙上,挂着两张画,是张大千在成都给她画的,册页这么大,装在镜框中:一张是水仙;另一张是一个仕女的背影,画上的题款是“充和大家清属”。充和老师说,张大千是看了她的昆曲身段后作此画的。后来我发现,张大千在其他地方也画过类似的仕女(如果是真迹的话)。或许是大千先生将充和老师的身段作为仕女画中的一种范式了。这两张画下面有个一米高的木柜子。柜子上放着一些照片,记得她放过一张她在1949年和沈尹默夫妇合影的照片,也放过刘先女士送的一张在敦煌拍的张大千和一只大雁的照片。

张大千画的水仙图

张大千画的仕女图,一直挂在餐厅的墙上

紧挨着餐厅门的左右墙上面,也挂着书画。左边那张是她画在西洋纸上的一条蛇,装在画框中。这张画,收进了我编的《张充和诗书画选》。另一面墙上,挂着她的曲友杜鉴侬做的颖拓,颖拓也可以叫笔拓,就是用毛笔做出来的拓片效果,也装在镜框中。她曾经在一篇短文中谈到这件作品:

鉴侬工颖拓篆刻。在送我一个牙骨扇面上拓了古泉同古器皿,可惜矾重,都粉碎了。又送我一小横幅,是个绢面,左边是朱拓大齐天保造像,中间为一(商周铜器)卣,以石青金粉同墨混拓,一如熟坑青铜器皿。上下盖的印章,配合起来,愈看愈动人。有一章上刻“杜岑五十以后作”。现在算起来也有百岁以上了。(见《张充和诗文集》,第358页)

后来充和老师把这个颖拓的原件回赠给杜先生的后人了,原来的镜框里装上了这件颖拓的彩色复印件。

餐厅里有两个玻璃立柜,放着一些石头、印泥、墨,等等,也有一些瓷器。我在耶鲁读书时,美术馆的馆长叫倪密(MimiNeil),跟充和老师学书法,关系很亲密。她研究瓷器,有时会和充和老师一起逛古董店和亚洲古董集市,淘一些瓷器。1994年,倪密女士离开耶鲁,出任西雅图艺术博物馆馆长,后来和比尔·盖茨的父亲结婚,改名为MimiGates。她是耶鲁大学董事会的董事,来新港开董事会时,不住在学校安排的酒店,而是住在充和老师二楼的客房,晚上陪老师说话。她还在西雅图艺术博物馆为充和老师办过书画展,出了一本小图录。

在右侧的那个玻璃立柜旁,挂着充和老师抗战时期在重庆画的仕女画。画原先是南京的水利专家郑肈经先生的收藏,“文革”中失去。上世纪90年代出现在拍卖市场上,充和老师购回。因为郑肈经先生已经去世,这张画充和老师就留在家中。上面有沈尹默、章士钊、乔大壮、姚鹓雏、潘伯鹰等的诗词。这是充和老师唯一的“人物画”,她曾写过一篇名《仕女图始末》的文章,怀念在重庆时交往的师友,感情深挚,十分动人。

张充和抗战时期在重庆画的仕女画

认识充和老师二十多年,在她的家中,从未见过她挂自己的书法。自己的字,她都收在二楼。有些早年的作品,是很小的小楷手卷,包好放在盒子里面,我们要看,她就从楼上拿下来。其中最精彩的是写于上世纪30年代末的两个小楷手卷。1970年,傅汉思先生请饶宗颐先生到耶鲁大学访学,饶先生时常到充和老师家做客,见到这两个手卷,很是喜爱,曾问她是否能够相赠,老师婉谢。但是,她用小楷为饶先生抄了一本词集,词都是饶先生在北美访学时作的。

充和老师喜欢葫芦,自己种,并把葫芦风干,挂在餐厅的窗子旁。她曾送给过我几个新鲜的葫芦,最后都烂了,一个都没有风干成功。所以,一些看似不难的事,做好却不容易。她从小生活在优越的环境中,到了美国之后,过的是普通人的生活,但她还是努力地把生活过得比较有情趣。

由餐厅向里走,便是厨房。厨房翻修过一次,看起来蛮新的。我刚认识充和老师的时候,她快八十了,还是自己下厨。我曾在她家吃过她做的饭,大概只有二三次。一次是我到耶鲁大学接受班宗华老师面试后,和李慧漱同学一起在她家吃晚饭。还有一次记得是我离开耶鲁了,去看她,她请我吃饭,那次她儿子也在。充和老师厨艺不错,每次的菜都蛮精致的。她有个鸭子造型的器皿,把肉汤放进去,能把油撇去,倒出来的便是清汤。后来她年纪大了,不下厨了。我去看她时,就一起到附近的中国餐馆吃饭。有时是我开车,有时是照顾她的小吴开车。后来她年纪更大了,行动不便,我们也不常出去吃饭了,而是小吴到中国餐馆买回来在厨房里吃。再简单一点呢,就是小吴从冰箱里拿出冻饺子煮,我们吃饺子。

张充和与白谦慎坐在临街那个窗子前的沙发上,2008年

小吴名礼刘,从2003年开始照顾充和老师,一直到她去世,与充和老师朝夕相处十二年。小吴有三个孩子。我记得从第一个孩子到第三个孩子,在没有上学前,都带到充和老师家里来,孩子的小床就放在厨房。有年轻的生命,张老师也很高兴,看着这些小孩子长大。

充和老师热爱昆曲,她写过一组《曲人曲事》(收入我编的《张充和诗文集》),可以看到她年轻时花了很多精力练习昆曲。她在美国,担任纽约海外昆曲研习社的顾问。小吴来照顾她后,她教他吹笛子,给她伴奏。小吴也会唱昆曲,耶鲁大学有一个昆曲社,小吴也参加的。

厨房外面是阳台。阳台上放着她种的花。她喜欢种花,而且园艺不错。比如说一种兰花,她送给我妻子两棵,妻子总是养不好,可她种的兰花就很好。她还喜欢收藏石头,到哪旅行,看到了形状有趣、外表好看的石头,就捡了带回家。阳台的围栏上面是平的,放着一些花盆,还有各种各样的石头。

阳台外,便是花园。美国东部住房和住房之间,通常没有围栏。但她却有个篱笆,篱笆旁种着花。她曾经写过一组《小园纪事》绝句,描绘她的花园,其中一首是这样的:“当年选胜到山涯,今日随缘遣岁华。雅俗但求生意足,邻翁来赏隔篱瓜。”园内还有她种的“竹林”。

临池、作画、种竹、蓄石、唱曲……她在海外保留了很多中国传统文人的爱好。

由于数十年来一直上舞台表演昆曲,我认识充和老师的时候,她的腿脚非常灵活,走路很轻捷。但在2003那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那年傅汉思先生病重,去世前的那个月,她一直在医院里陪着,晚上就睡在医院里面。由于年纪已大,长时间缺少运动,肌肉衰退,从那时起,她的腿脚明显地不如以前了,上下楼也越来越慢了。她上下楼不喜欢扶楼梯,每次看她上下时(特别是下楼),总担心她摔跤,所幸的是,她从没有在楼梯上摔过大跤。再后来,就住到一楼客厅里了。原来靠窗放沙发的地方,搭上了她的床。有个叫莉莉的马来西亚华裔妇女照顾她。她的生活基本就在一楼了。

过去她写书法好像主要在二楼。搬到楼下住以后,餐桌上常放着笔墨纸砚,她就在上面练字。她晚上如失眠了,就练字,一写就是一两个小时。她练的字常常是不扔掉的,并会记下哪一天临。我们有时能看到“深夜临毕”,或者“凌晨几点临毕”。2020年春天,她的子女捐赠给浙江大学考古与艺术博物馆一些临作,这些临作中有她2011年临的《张黑女》,这时候她已经九十九岁了。

在她生命的最后两年,卧床休息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床头放着一些她经常要翻的书,其中之一,便是我编的《张充和诗书画选》。书中的图片是专业摄影师柯尚拍的,他曾从充和老师学习书法多年,所以给老师拍照片从不收钱。略有遗憾的是,承办的印刷厂不会看美国的色调板,有些图片和原作的色调稍微有点差别。不过,总的来讲,印刷质量还是不错的。书的开本不大,年迈的老师可以拿在手里翻看。莉莉告诉我,她在床上最经常翻看的书,就是这本《张充和诗书画选》。这让我很感欣慰。这本书里收录了她不同时期的作品,跨度长达七十年,其中还涉及不少她的老师和朋友,能引起她的很多美好的回忆。

这张照片张充和常挂在墙上(柯尚按原照片翻拍)

充和老师逝世后,那座房子也易了主人。我和妻子曾在开车去纽约时,在新港小停,在马路边默默地望着老师的故居。我们不敢惊动房子的主人,他们大概也不会知道,这里曾经住着一位学贯中西的学者和一位“体现着中国文化中那最美好精致的部分”(傅汉思先生语)的女性。

2020年6月18日

(节选自《掌故(第八集)》之《 充和老师的家》)

《掌故》
徐俊 主编  严晓星 执行主编
简体横排
32开  精装
978-7-101-15254-8
56.00元

内容简介

本集开篇,是张充和最得意的弟子之一白谦慎所撰《充和老师的家》,点点滴滴,深情自见。作为掌故爱好者共享的空间,《掌故》也自我期待能够如同张家客厅一般往来皆鸿儒,谈笑风生,触目琳琅。在第七集中,陈晓维曾钩稽出“高级古董商”白坚的一次东洋之行;在本集里,赵纯元又写出他所接触到的已易名为白隆平的晚年白坚,正可见同一人物的多维度。在日记里吐槽过白坚的收藏家周肇祥,史睿则以“西服辫子集一身”描绘一生形象,将其定位为“20世纪初新旧转变之际的典型人物之一”。同属“新旧转变之际”典型人物的,本集还有“拖长辫而持复辟论”的辜鸿铭、改朝换代始终不倒的章士钊,以及左右历史走向的袁世凯。艾俊川揭出辜鸿铭鲜为人知的启蒙教育实践,胡文辉将章士钊“老虎总长”绰号的内涵与运用挖掘殆尽,孟繁之关注周馥在袁世凯从朝鲜崛起政坛过程中的作用,无不展示出“新旧转变”的特点,也为历史磨洗出更丰富的层次。

近现代学人掌故,向为本刊所重。谭苦盦考察孟森、郑孝胥交往的起起伏伏,细密精到;王培军以文言撰笔记二十则,意在“为心之悦”、“为眼之食”;华人德回忆季羡林、宗白华、魏建功、裘锡圭,李文澜回忆唐长孺、谷川道雄,沈建华回忆钱锺书、饶宗颐,均是亲历,笔下风采宛然。其馀如荣正一遗札中谈与姚雪垠的接触,严佐之以家族记忆结合文献重建近代琴人、曾祖开霁和尚的生平,宋希於追索瞿秋白《多馀的话》的传抄发表者及其政治背景,谢其章凭借《逸经》杂志抚今追昔等等,也都可圈可点。

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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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和老师的家 / 白谦慎

充和老师逝世后,那座房子也易了主人。我和妻子曾在开车去纽约时,在新港小停,在马路边默默地望着老师的故居。我们不敢惊动房子的主人,他们大概也不会知道,这里曾经住着一位学贯中西的学者和一位“体现着中国文化中那最美好精致的部分”的女性。

先师白隆平先生轶事 / 赵纯元

我曾问先生黄宾虹的画如何,他说,以前在上海他便给黄说过,画不要画得黢黑。看来他是不喜欢的。张大千山水、人物、花鸟俱佳,但他说大千画的佛像眼神都像妓女。

周肇祥与北京琉璃厂(上) / 史睿

周氏在清季着西装,入民国则倡国画、玩古董,迨日军入侵而迎降,晚节大亏,甚至他本人一生不脱旧式官僚面目,而其子参加共产党;民国时期的收藏同道和厂肆商称他吝啬刻薄,其夫子自道多以慧眼识宝而自矜,晚年穷途末路之时,唯一探望之人却是厂友马宝山,其人生可谓时时处处在矛盾之中。

辜鸿铭教蒙学 / 艾俊川

这些诗带有教化色彩,但表达的均是人类正常情感。可以说,在李元度塑造的诗教环境下,辜鸿铭为孩子们选的诗,闪烁着难得的温情光芒。

章士钊的绰号 / 胡文辉

周作人的这些“弦箭文章”,他由《甲寅》封面引出的“老虎”、“大虫”这些谑称,足以让我们感受到当时舆论现场的火药味,也让我们更能明了“老虎总长”这个绰号的由来,以及这个绰号里所积淀的政治尘埃。

《多馀的话》馀话——“雪华”的故事 / 宋希於

他“并不只是有感于瞿秋白个人的遭遇”,恐怕恰恰也有感于自己的遭遇。他哪里只是单纯的国民党文职干部,分明是个值得研究的“转向者”标本!

周馥与袁世凯赴朝鲜始末及其他 / 孟繁之

此次袁氏得行,遵海辽东,与时任津海关道周馥有莫大关涉;而袁氏之心胸格局、眼界气度,亦远不是后世野史所描述的那样荒唐无稽、不像样子。

从馀杭知县严耆孙到“龙游琴僧”释开霁——先曾祖英仲公轶史纪闻(上) / 严佐之

传说曾祖在任官浙江桐庐知县时,曾受“杨乃武与小白菜”一案牵累,称他献计“密室相会”,使真相大白,致冤狱平反,不料最终却落个撤去官职、赔偿田产的结局;怨愤之下,弃家出走,祝发为僧,传讯家中,妄称猝死,毋须寻踪……

造访名教授印象记 / 华人德

裘锡圭先生把我领到楼梯下一个小房间里,里面仅可放下一张单人床、一张小方桌和一把椅子,桌子上堆满了书和卡片,卡片都是用白纸裁的,椅子上也放着书和卡片。他把椅子上的书和卡片放到床上,让我坐……

相知无远近 交情老更亲——唐长孺与谷川道雄的交往与友谊 / 李文澜

谷川道雄先生曾回忆,上世纪50年代,日中两国尚未恢复邦交,他有幸读到唐长孺先生的《魏晋南北朝史论丛》,“产生了一种十分亲密之感,而这是从其他中国学者的著作那里感受不到的”。

记钱锺书与饶宗颐往来通函 / 沈建华

饶公特意给我解释“抠衣”时,他一边拽着自己的领带、雪白衬衣,一边用他瘦小的身子猫着腰走步示意,这个滑稽动作使我忍不住大笑起来。

“千秋冷落龙州月”——郑孝胥与孟森(上) / 谭苦盦

此时的郑孝胥虽已卸去“满洲国国务总理大臣”之职,但因与日本人先后签署多个非法协定,鬻卖利权,博取荣贵,被胡嗣瑗骂作“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坊间更有“已经不在人类里头算账”之讽,故而“海藏尚为其诗集自沈阳来书乞为序,此是最难着笔之文字”。

大伯瞿同祖的一生(下) / 瞿泽方

等到瞿同祖夫妇回到北京,正式联系工作的时候,北京已经开始有了“文革”前夕的氛围,历史研究所和北京大学又正好是重灾区,他们都不敢再接受瞿同祖了,介绍人翁独健也无可奈何。

我与姚雪垠 / 荣正一撰  陈青生整理

那夜吹得很晚,最后他送我到大校门,走在门内大道上的时候,非常明确地对我说:“我,有一个野心,要拿斯大林文艺奖金!”

上海中国画院特别班 / 陈铃

程十发经常对汪大文说:“登山登到最高峰,登上喜马拉雅山,即使掉下来也高于其他山峰。记住,传统笔墨是老祖宗。”

简又文和《逸经》杂志 / 谢其章

父亲曾对我讲他不大看得上“小谢”谢兴尧,觉得“大谢”谢国桢学问高,还说谢兴尧和他来往的另外一个原因,是想让父亲帮忙销售书。

踞灶觚(一) / 王培军

是人也、事也、语也,其足可观者,皆当书之汗青,传之久远,为心之悦,犹物之摹为丹青,发彼光怪,为眼之食。

编后语 / 严晓星

(统筹:陆藜;编辑:白昕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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