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要的和得到的不一样
1
金燕子是为了当歌星去的大城市。去了才知道自己想得太天真了,去哪儿唱?唱给谁听?谁愿意听?她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玻璃罐里飞来撞去,却怎么也找不到出路。
后来,她听人说夜总会有唱歌的,就去了。
的确是有,但那也不是随便谁都能上去唱的。主管把手放在金燕子的腰上暗示她,她转身就把他的腿背踩了,主管白着脸骂了她一句,臭娘们装啥装!
她在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她懂主管的意思,不就是想在占了她的便宜才安排她上去唱么?可她将来是要当歌星的人,怎么能有这么低贱的交易?
大歌星可以有落魄不得志的过去,却不能有不光彩的男女关系。前者让人怜惜,后者让人鄙视。
结果就是,主管把金燕子安排去后勤干杂活了,死死地压住了她,半点出头的机会都不给。
那时候她年轻气盛,觉得自己生得不差,唱得也不差,总有出头的时候,再说了,那只不过是一个主管,他上头还有老板,只要找到机会让他开口,自己就有机会了吧。
但老板很忙,一年多以后,金燕子才有机会接近他。
却不是什么好场景,那天有人喝多了在夜总会闹事儿,主管处理不好,就把老板叫过来了。结果跟对方谈不拢,那帮人趁着酒劲儿开始砸店,慌乱之中,金燕子替老板挡了一瓶子,额头被砸破了,人也晕了过去。
醒来时,人在医院,老板当然不在,不过他留了个助手表示他的感谢。
后来老板问她需要什么奖励,或者说报酬,听说你喜欢唱歌?那就去唱吧,我来安排,唱多久都行。
没想到,金燕子拒绝了。
老板很诧异,她淡淡地说,我嗓子已经废了。
那是她来夜总会的第三个月,那天生意特别好,主管把重活全压在她身上,她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第二天就发起了高烧。她人生地不熟的,就随便去买了点药吃,结果药物过敏导致症状更严重了。前前后后折腾了将近一个月才好,后来她发现自己的嗓子出了问题,医生说,高烧导致的上呼吸道感染引起严重咳嗽损伤了声带,比较难恢复。
2
当时,金燕子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好像天塌下来了,又好像置身在大海里,一眼看不到边。
她浑浑噩噩地回去躺了一天,主管阴阳怪气地说要开除她。她本来想,开就开吧,可病的那一个月,她是借钱去的医院,真被开除了,万一找不到工作,她拿什么还?
于是,只好爬起来去上班。
债还完了,她却也不想回去了,人见识过更好的风景,就放不下了。她喜欢大城市的气味,急促的,却又鲜活的。她想留下来,想在这个城市里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可凭一个夜总会的勤杂工远远够不到。她打听过老板,他很有钱,投资了很多店,她模糊地觉得,这人这么有手段,那么跟着他,自己也可以变得很厉害。
这次替老板受伤,可以说是一场蓄谋已久的意外。金燕子说,老板,我想在你身边做事。
可老板却不要,因为她什么也不会,电脑的操作软件都不熟悉,更别提其他的了。
好不容易有这样的机会,金燕子哪肯放弃,倔强地跟老板商量,我很快就能学会!
老板笑,毕竟欠着她一人情,就给了她这个机会,顺便把她从后勤调去了行政部,说如果她做得好了,会考虑把她带在身边做事。
刚去的时候,她什么都做不好,也没人愿意教她,她就厚脸皮地呆在别人边上看,她没钱请得起客拉关系,就替人跑腿,慢慢地,总算有人肯理她了,还会有人建议她去报个培训班。
金燕子前两年的工资基本都扔进去了,但仍然比不上老板身边的助手。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人家专业出身,比她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转机是有次老板招待一群客人,金燕子被安排去准备给他们的送礼,就是普通来往的小礼品,当然如果是特别贵重的,也轮不到她头上了。
金燕子花了十二分力气去做这件事儿,扒拉着那点有限的资料研究,想着千万不能犯了忌讳,最好还能出点小彩。事儿最后办完了,但在老板那儿这事再普通不过,不值一提。
可后来,一个客人却跟老板谈了笔生意,他说那天准备的东西很合他的心意,觉得老板是个有诚意的人,可以再接触。
3
老板这才想着金燕子这号人来,问她为什么会给那位客人准备抗过敏的药,他并没有说过这个问题。
她说中午吃自助餐的时候她也在,听到那位客人说他儿子一吃芒果就嘴肿,她又观察到他的盘子里并没有拿芒果,她听说有些过敏是会遗传的,就猜他是不是也一样的。
晚上老板招待他们去夜总会玩儿,她看过酒水单子,里面有加了芒果的饮料,后来走的时候她注意到客人挠了几下脖子,八成是热闹得太过,不小心喝了芒果饮料过敏发痒了。
所以她晚上把小礼物送去酒店时,在那位客人那儿加了一盒氯雷他定。
老板说,没想到啊,你观察得还挺仔细的。
因为这事儿,老板把金燕子提溜到自己身边了,不是多重要的位置。但,毕竟实现了两年前的那个承诺。
后来金燕子才知道,老板身边走了一个人,他正缺了一个心思细腻记性力好的人,他有很多人情往来就要靠这人去打理。
一开始,老板只是想利用金燕子过渡一下,毕竟她学历低,业务技能相当于职业学校教的,而且也不会外语。
可金燕子既然到了老板身边的位置,怎么着也想久扒拉着些。别的不多,光工资就比以前涨了好多,她可是知道的,那些被看重的,老板经常大方地送这送那,福利好得不行。
所以,老板说她缺啥,她就去补啥,一分钟恨不得掰成两份用。
也是赶了巧了,老板招了几次人,都因为用得不趁手放弃了,反而给了金燕子时间成长。过了三四年,老板也不提换人了,出差谈生意都带着她,经常同进同出。
有次老板喝多了,司机又因为停车的事儿被叫了下去,金燕子只好自己扶着老板进房间。进去之后,他又吐了,金燕子不得不留下来照顾她,免得他被呕吐物卡在喉咙里出事儿。
只是这么一来,她停在房间里的时间就变长了,流言也就传了出去。准确地说,是流言被摆到了明面上。
她从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外来小妹爬到老板身边,加上有几分姿色,早就有人怀疑她是不是爬了老板的床才会得了他的器重。
4
以前夜总会那个主管就酸不拉叽地说过,哟,难怪你那时候瞧不上我,原来志向大着呢!
金燕子最不愿意看到的人就是这个主管,他总会让自己陷入一种不可自拔的烦闷中,所以她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然后仰起头高傲地从他身边走了。
流言最后绘声绘色地传到老板娘耳朵里,她坐不住了,来找老板的时候特地把金燕子叫过去,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番。
金燕子把脚趾缩紧,用力挤出笑应对。可老板娘突然把那股慑人的眼神撤走了,笑眯眯地问金燕子,今年多大了?
她有些反应不过来,还是老板替她答的,27了。
哟,那不小了啊,谈朋友了没有?
金燕子模糊地觉得这个问题不太好,但她不得不回答,说没有。
老板娘就看了老板一眼说,这可不行,你这么好的姑娘,不谈对象太可惜了。你老板是个不解风情的老爷们,我不一样,我最关心姑娘们的归宿了,你放心,我一定给你介绍个好的!
金燕子默了一会,没有拒绝。
老板娘摆明了不让她拒绝,一旦她说不要,说不定在老板娘心里就坐实了自己跟老板不清白,要不然怎么有年轻男人都不要?
金燕子跟老板娘介绍的男人见了,不好也不坏,过得去。老板娘催着说,既然不错,那就赶紧结婚呀,再过两年,你都高龄产妇了!
金燕子哑然,看来,自己答应相亲谈对象还不够,老板娘非要看着自己结了婚才能放心,是觉得已婚女人有男人看着就不能乱来了是么?
老板有些歉意地看着她,老板娘虽说不管事儿,但管着他的钱,有些事儿他也只能顺着。
金燕子深吸一口气,说老板,结了婚我就不能跟你跑东跑西了,所以你给我换个事儿干呗!
到这个地步了,她还能咋办?难道破口大骂老板是个妻管严,连个清白的助手都护不住?
不,老板再怎么用她用得趁手,也不可能为了她跟老板娘对着干的,他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最会算账了。
出于补偿心理吧,老板问她想去哪干?不过份的话他都答应。
金燕子去了一家老板刚接手的饭店,那是他以前欠了人情才买下来的,其实经营得不好。金燕子说没事儿啊,我要是管好了,老板你给我分红呗!
5
本来老板娘不太乐意,觉得金燕子变相升了,而且还分红。这一次,老板态度强硬了些,说你让她干呗,有成绩对大家都好。
生意人,大家都讲利益。
后来老板娘也问过金燕子的男人,大概从他那儿确定了她跟老板没啥不轨的关系,而是一心一意跟他过日子的,这才放下心不管的。
金燕子并不十分留恋在老板身边的日子,这些年,她收获了很多,现在手下有个经营不善的饭店让她管着,其实她也很想知道,自己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
金燕子花了大半年时间,想办法让饭店活了起来,盈利两年后,老板真的就应了当初的话,给了她分红。她用那笔钱付了套首付,就写了自己一个人的名字。签下字的那一刻,她有一种奇妙的满足,好像终于在海浪里踩到了一块石头,有点刺痛,却很踏实。
这种感觉,结婚时男人说要房本上给她加名时都没有过。
后来她有了一个女儿,小小糯糯的一团,她满心欢喜,整个都软绵得不成样子。
四十岁的时候,男人有了情况,两人平静地离了婚,共同抚养孩子,倒也没有闹得你死我活,见面仍是朋友。可能因为当初结婚时就没有多刻骨铭心吧,离了之后反而能平和地看待对方。
老板那时候已经退了,退之前把另一家饭店也交给她打理。走出去,有些客气点的人都会叫她一声,金总。
有次,一个合作过的搞文娱公司的朋友送了她几张票,请她有时间去看演出。刚好那时候她闲着,女儿也闲着,就带着一起去看了。
是场演唱会,金燕子坐在台下听台上的人在唱歌时,神情很恍惚。
观众席的灯关了,只有台上的舞美在闪,她听见自己的心脏慢慢地越跳越快,蹦得她有些疼,她忍不住抬手捂在胸口上。
女儿以为她不舒服,担忧地看着她,她摇摇头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没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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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燕子只是想起了一些事儿而已。
当初,她为什么会来大城市?是为了像台上那个人一样,成为那个用声音惊艳别人的歌星。
可是从她雄纠纠而来,到梦想破灭,只有短短几个月的时间。
一场漫长的高烧毁了她的嗓子,其实这么些年,她也知道靠唱歌出头有多难,也许她会是泯然众人中的一个,但她连尝试失败的机会都没有就彻底出局了。
所以她厌恶那个主管,如果不是当初他恶劣地对待自己,她到少可以尝试去搏取她想要的人生,但他把她的希望残忍地辗碎了。
后来,金燕子迫不及待地想在这个城市立足,并不是因为这个城市真的好到令她非留不可。说实话,那时候她并不是很了解它,而是,她要再给自己找一个梦想去实践,要不然,她怕自己会沉溺在声带被毁这件事里。
她不想纠结于一个已经不可能再实现的梦想,她需要一个新的目标去奔赴。
奔赴奔赴着,有过失落,有过满足,有过欣慰,有过快乐。到如今,她过得并不坏。
台上的人唱了起来,声音婉转清亮,光打在歌者一个人身上,足够耀眼。那曾经是她的梦想,却成了岁月里一道一闪而过的火焰,烫得刻骨铭心,如今却也只剩下浅浅的一道疤了。
金燕子看了看身边的女儿,温柔地笑了。
或许生活不能如你所愿,但她尽了全力,还是收获了很多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