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了结情僧案:大手笔如何写小判词?空空色色今何在?

作者:史遇春

人食五谷杂粮,必生七情六欲。

这是普通人的本常。

七情六欲生,则种种动于中。

中动而不可制,则烦恼生、冤孽长。

烦恼、冤孽,是普通人始终无法摆脱的痛苦。

见凡人有此痛苦,于是,便有智者出。

智者出,创信仰、立宗教。

信仰、宗教,大多都是在繁琐的仪式之中、在严格的条律规戒之中、在自我的忏悔参悟之中,消解今生的烦恼、冤孽,以减少今生的无奈、痛苦。

今生的修行、磨练,并不能完全消除今生的烦恼、冤孽,当然,也无法完全消除今生的无奈、痛苦。

于是,只能寄望于死后、寄望于天堂、寄望于来世。

如此看来,阴曹、地狱,天堂、来世……诸如此种,在很多时候,才是今生修行的终极目标:

天堂(或极乐世界),这是第一等的愿望;

来世的福报,这是第二等的愿望;

不进阴曹、不入地狱,这是第三等的愿望;

进阴曹、入地狱而少受荼毒之苦,这是第四等的愿望;

……

故而,就今生来看,一切的愿望,都还是肉身无法捉摸、不能触及的东西。

所以,实实在在的今生之中,能够身体力行的,便是寄心信仰、便是投身宗教,即便如此,今生依然有烦恼、此世仍旧有冤孽。

以上所云,可针对一切世人。

下面,来看看特定人群。

就僧人而言:

其实,那一袭缁衣底下,也是一颗人心;

其实,那一袭缁衣底下,七情六欲,一样也都不曾少。

所以,抛开宗教,仅从人的角度来看,僧人的一切行为,都是正常的、都该用平常心来看待。

这里,来说一段与苏东坡有关的僧人故事。

话说,当年东坡居士在杭州为官时,曾经判了一个案子。

这个案子,乃因僧人而起。

这位僧人,在杭州灵隐寺修行,他的法号了然。

僧人了然,虽出家为僧,但是,私下里,他并不遵守僧家的戒行。

僧人了然不遵戒行的最突出行为,就是他常常夜宿倡家。

因为眠花宿柳的缘故,僧人了然还恋上了倡女李秀奴。

这僧人了然,大约还是个多情种子,他对李秀奴的感情,并非是只贪露水之欢,而是动了真心、起了痴情。

李秀奴呢,其实,也就是个普通女子。

这里所说的普通,并不是说李秀奴相貌普通,而是说她思想普通。

李秀奴思想普通,她也就是一个普通倡女;

她也就和普通人一样,不为情生、不为情死;

她也就和普通人一样,利存则往来,利竭而断绝;

甚至,在那风月场中,她也有众所认为的普通倡女的特点:客人只是客人,并不是那如意的郎君、托身的依靠;有钱便待之为客、无财便弃之不顾。

起初,僧人了然有钱财的时候,李秀奴也对他笑脸相迎、也待他如宾,也同他逢场作戏、也与他卿卿我我、也和他海誓山盟。

时间久了之后:

大约,是因为僧人了然的桃花风信四散,施主断了供应;

大约,是因为僧人了然的风月事迹被人发觉,寺里不予补给。

总之,结果是:

僧人了然失了财源、没了钱财。

没有钱财之后,僧人了然还去找李秀奴。

开始,李秀奴大约还未觉察,对僧人了然仍然笑脸相迎。

中间,李秀奴发现,僧人了然真的就身无分文了,于是,她也就不再和他交接。

末了,僧人了然再来找李秀奴时,她就断然拒绝,不愿和他往来。

没了钱财,又被心上人弃绝,僧人了然很是苦闷伤心。

有一天晚上,喝完酒之后,没有资财的僧人了然又醉醺醺地去找李秀奴。

僧人了然到了李秀奴那里之后,李秀奴坚决不予接纳。

僧人了然因而大怒,乘着酒劲,他狠力击打李秀奴。不想,竟然将李秀奴随手打死。

打人致死,不但人命关天,还可能累及倡家与四邻。

于是,倡家与四邻合力,一并将僧人了然绑缚送官。

此时,苏轼正在苏州任职。

僧人了然被一众送来官衙之后,先被押禁在牢狱之中。

随后,东坡主持,审问此案。

僧人了然对其所犯罪行供认不讳。

审问僧人了然的过程中,苏轼发现,僧人了然的身上还有刺字(即现在所谓的纹身),其词云:

“但愿生同极乐国,免教今世苦相思。”

案件审罢,要写判词。

于是,苏东坡发挥其文学才能,成《踏莎行》一调,为判词云:

“这个秃奴,修行忒煞,雪山顶上空持戒。只因迷恋玉楼人,鹑衣百结浑无奈。

毒手伤人,花容粉碎,空空色色今何在?臂间刺道苦相思,这番了却风流债。”

案成,僧人了然被判定即斩。

此事见《东坡诗话》(此书至迟在南宋集成),又见明余永麟《北窗琐语》,又见清褚人获《坚瓠二集》卷之三,又见丁傅靖《宋人轶事汇编》卷十二。

(本片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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