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文友佳作】东府秦音
东府秦音
原创/李玉萍
小时候,农村里面没有电视机,也很少放映电影,秦腔自乐班就成为了六七十年代乃至八十年代人的精神食粮,从每个村子的大戏台或穷乡僻壤的农门院舍,皆有秦韵飘然而出,或如雷贯耳,或余言绕梁,曾经脍人口的一句口诀“看了梁秋艳,三天不吃饭!”足见这是一份入骨的欢喜,直逼心境,沁抵胃腹。
在东府,每一片叶子,每一粒黄土,每一片青色的砖瓦皆有灵性。对本土的秦腔眉户碗碗腔以及同州梆子阿宫腔都情有独钟,以至每个村子最繁华的建筑就要算是戏楼了。大队部可以修盖得简易些,用土窑上烧出的老青砖砌成窑洞,几根粗长的钢筋固定死套牢,上面装个大喇叭,能够呼唤生产队长前来开会,可征粮寻物,找牛领羊,张三家的西瓜熟了,有益农牌的、有多利牌的,黑籽沙瓤,需要兑换的可带小麦过来,一斤小麦兑换五斤乃至八斤;李四家的杏子黄了,有大袍杏、白沙杏、羊屎蛋杏、苦核的、甜核的,想吃杏的的尽快带小麦兑换,换梨、换红薯、换土豆……保管室可以凑和着遮风挡雨,更不用讲究饲养室美丑歪端,门的大小,窗户安装得是否周正,但戏楼自得另当别论的,非要建造得气派雄伟,气势鸿大,檐角必翘,门楣壮阔,左右两边台阶上下畅通,方便演员出入,在农村人的心目中戏楼就是一个村子的脸面,代表的是整个村子的村貌。集体和个人各负担一半,半公半筹,即便这样,全体村民态度一致地慷慨,烟可以少抽一包,酒哪怕不喝,但戏楼须得建得魁伟高大,哪怕肚子饿上一天,喝西北风心里亦会甜得发腻,邻村的村长为此上了一趟省城,把西安易俗社的戏台观摩了数天后竟回村动土,愣是大张旗鼓地在村子开阔地带建造了一个省级大戏院,落成典礼更是排场,请了省城名角李爱琴演唱了三天三夜,光是《周仁回府》一本戏,吸引来附近的农民戏迷多得挤坏老汉踩伤小孩,十里八乡的村庄倾巢出动,场面之壮观,连县城的翊声剧团也望尘莫及,可见戏曲在父老乡亲心目中的份量,如此喜乐,非同一般。
秋收过后,耧播的小麦发出新芽,显行现距,大半尺高了,齐刷刷新绿,娇媚媚地随风轻摇。在坝南,在坝北,在渭河两岸。
最是冬闲,不浇水,不锄地,不收获,辛苦了大半年的农人们空暇起来,女人们开始搓绳子,给荒裁的鞋底沾上白沿条,用漂得雪亮的粗布做底面,涂上面粉糊糊,小心冀冀地捏齐对牢,用剪刀背面转着圈儿刮划得立立棱棱后,齐整整的三层鞋底就叠放在炕角,单等着穿针引线后上了鞋帮子试脚了,还可以浆线引布,用一把草刷子捋平经线后穿舌过综,然后脚一踏手一掰,旮里旮旯都动弹地手握着梭子,在一台织布机上纺织粗布,一丝一缕地在唧唧复唧唧声中穿梭农闲时光了。
男人们百无聊赖,除了预剥来年的花生种籽,邀三朋四友以酒做乐,划拳猜指外别无他事。串门走动着就聚集到戏楼内面了。戏楼里面,戏曲爱好者们正在排练新剧,给春节村演预备节目,农村的文化生活,除了听秦腔就是唱秦腔,听者有耳即可,不需要技术,只要耳腺竖起来,哪怕是图个热闹,不图热闹的就耐人寻味了,就走心了、入神了。好多戏迷听《安安送米》《庵堂认母》《周仁回府》时会喉咙哽咽,鼻梁发酸,忍不住地热泪盈眶。我也有此经历,深知豪义二字是根植于一些人的骨头缝隙,剔不掉也挖不走的。唱戏就大不同了,首先要有一副好嗓音,要爱唱爱仿,两者皆举方能投入,进而在戏楼里练习发音,咿咿呀呀着抑扬顿挫,扭着腰肢学走台步,或者兰花指、舞水袖、甩胡须、翘官翅。那年月人心齐,总想着把戏排练好,把有限的水平发挥到位,用演技压倒周边村落的自乐班团队。过春节时不蒸馍馍争口气,对着黑压压的台下观众,扬眉吐气之感是不言而喻的。排练时就有过来加油鼓气的,也有过来看热闹的,有抢先于人过下耳瘾眼瘾的,男女老少,早晚不息。
在东府,华县的皮影走乡过县,细腻温婉。华阴县(现在称作华山市)老腔古朴老道,雄奇苍凉,合阳县的提线木偶剧团演出的看家戏曲《金碗衩》每到一处演出,都观众爆满,内三层外三层地人头攒动。这种氛围渲染着的东府大地,春节时的景象想必用热闹二字形容起来是俗套的。好多年过去了,戏楼有的已经改做学校,有的已经破败不堪,但那年那月的戏曲印象,戏楼情结,还有秦声秦韵侵渍的春节盛况,却丰富了几代人的童年记忆,回味历历!
作者:李玉萍,陕西省大荔县苏村乡人,现在杭州务工,喜欢文字,热爱秦腔,依恋秦风秦韵侵渍的一片片黄土,一缕缕乡音,一段段浓情…有文字发表于微诗年鉴和《渭南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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