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孝祥的隐与放

天宇忽开霁  日在五云东
——读张孝祥《水调歌头·隐静山观雨》
作者/张家康
青嶂度云气,幽壑舞回风。
山神助我奇观,唤起碧霄龙。
电掣金蛇千丈,雷震灵龟万叠,
汹汹欲崩空。
尽泻银潢水,倾入宝莲宫。
坐中客,凌积翠,看奔洪。
人间应失匕箸,此地独从容。
洗了从来尘垢,润及无边焦槁,
造物不言功。
天宇忽开霁,日在五云东。
这首词是南宋著名爱国主义文学家张孝祥寓居芜湖时所作,可清代以来所修地方志,一直都遗佚未存。
张孝祥(1132——1169),字安国。安徽和县乌江镇人。高宗绍兴二十四年(1154),进士第一。后累迁中书舍人,直学士院,领建康留守,因赞助张浚北伐而罢职。后又主政荆南府,兼荆湖北路安抚使,大兴水利,筑金堤,有政绩。
南宋乾道五年(1169)3月,回芜湖侍亲,以芜湖古地名而号称于湖居士。7月,得急病,有说中暑而亡,年仅三十七岁。善作诗词,尤工于词,其词风豪放,颇有感怀时事之作,清旷飘逸处,酷似苏东坡。遗著有《于湖居士文集》、《于湖词》。
皖南繁昌的隐静山,又称五华山,在唐宋时就颇有名气,不少名人雅士都慕名而来,如李白、梅尧臣、范成大、郭祥正等,他们都有诗作吟哦隐静山,而以词的方式吟哦隐静山的暴风雨,惟有张孝祥而已。
由词名《隐静山观雨》,可知词人来此山应非一日,因为,滂沱大雨的酝酿决非一天可成。“青嶂度云气,幽壑舞回风。”葱笼的山峰上浮游滚涌着阵阵云气,深深的山谷下旋转飞舞着习习狂风,暴风雨就要降临了。词人一点也不惊慌,反而心宁气定,在他看来这是山神有意为他安排的“奇观”,并唤来凌霄之上的云龙。
“电掣金蛇千丈,雷震灵龟万叠,汹汹欲崩空。”片刻之间,电闪雷鸣之中,只见电光疾速划过,如牵引着千丈金蛇狂舞,雷霆轰鸣震动,如惊醒着万叠灵龟蠕动,其势汹汹,直要把天空崩裂。暴雨自天而降,就象天上银河的水奔泻而下,“倾入宝莲宫。”
下片承接上片,“坐中客,凌积翠,看奔洪。”在这江南讯期,雨水充沛的季节,词人与“坐中客”来到青翠的山巅,居高临下,怡然自得地欣赏着奔涌的山洪。“人间应失匕箸,此地独从容。”“失匕箸”出典于《三国志·蜀先主传》:
“曹公从容谓先主曰:'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本初之徒,不足数也。’先主方食,失匕箸。”这里说的是曹操与刘备的故事,《三国演义》第二十一回《曹操煮酒论英雄 关公赚城斩车胄》,对此有着更为精彩的描写。
匕乃汤匙,箸乃筷子。“先主方食,失匕箸”是说,刘备惊恐的的将吃饭的家伙都弄丢在地上。词人借此典故,比喻似脱缰野马的山洪,定会给人世间带来恐惧害怕,可此时的隐静山却显得那么的从容镇定。
张孝祥的词作,曾被方家评为“潇散出尘之姿,自然如神之笔,迈往凌云之气”。认真揣度,确是的论。这首观赏山洪之作,其笔力尤为雄健。山洪来临之前,天地之间的运作,在词人的笔下活灵活现,那曼舞云天的“金蛇”,那蠕动大地的“灵龟”,都兆示着暴风雨的降临。如此灵动的写法,使山洪更具画面感,读者尽管没有亲身闻见,却都能如临实境,得一“奇观”。
“洗了从来尘垢,润及无边焦槁”。“尘垢”源自《庄子·齐物论》:“无谓有谓,有谓无谓,而游乎尘垢之外。”顾名思义,“尘垢”指的是尘土与污垢,比喻微末卑污的事物,泛指尘世。那浩浩荡荡的山雨奔洪所经之处,无不冲刷洗涤着尘世间的污垢,无不滋润着大地上的枯萎焦干的草木。
如同冷暖交替,刮风下雨,白天黑夜,雨后彩虹一样,这一切都是上苍的安排,人类设身此地,繁衍生息,代代不衰,可“造物不言功”,上苍从未求我们表彰什么,从未向我们索取什么。
笔者走笔至此,想起两位著名的外国诗人,一位是英国诗人雪莱,一位是前苏联诗人高尔基。他们分别在《西风颂》和《海燕》中,留下不朽的名句:“让预言的号角奏鸣!秋风啊,如果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暌违数百年的时空,异国他邦的他们,心灵竟是这般的息息相通。
在他们的眼中,澎湃的山洪也罢,冷酷的严冬也罢,暴虐的狂风也罢,都是匆匆过客,它们都无能力抗拒自然法则的客观规律,一切腐朽、落后、反动的,都会被席卷而去,新鲜的富有生命力的事物是不可战胜的。
张孝祥是位有才华、有抱负、有器识的爱国诗人,可他偏偏生活在南宋那样一个内忧外患的历史时代,而他个人虽是进士第一,仕途上却蹭蹬失意,被谗受贬。
词人虽身处逆境,却具有博大的“宇宙意识”,对人生对历史总是辩证地思辩着,坚信暴风疾雨后,定然会“天宇忽开霁,日在五云东。”雨过天晴,鲜红的太阳就会冉冉升起在五彩云的东方,大地经过一番洗礼,会更加富有生命力富有创造力。这既是词人博大宽广的情怀,难道不是他对深受外族蹂躏的江山社稷,对自己个人前程的殷殷期许和美好的希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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