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围作品 | 何笛:祖母忆
(刘耘非油画作品,源自网络)
祖母离开我们已有三十年了,这日子过得可真是快。
祖母过世时八十五岁,在她那个年代算是高寿了,活到今天的话,整一百一十五岁。
以前从来没想过,现在想想,我出生时,祖母已是六十五岁高龄了,身子骨清健得很,一应的家务活,全是祖母包下的,小孩子时不觉得,到了现在这个年龄,才感觉真是不容易。
记忆中,祖母一直跟我们一起住,换句话说,我从小是由祖母带大的,这跟家里的情况有关,父亲在镇上工作,祖母以及我们姐弟三跟父亲住在镇上,母亲则在乡下务农,从镇上到乡下的家约有五千米,在交通不便的年代,那是很远的距离了,母亲几乎很少到镇上来,而我们也只在寒暑假的时候去乡下,住上几天又得回来,所以,我对乡下的人和事很是陌生,长大后,与村里人谈起来,常常一脸的茫然。
我们镇上的家很大,一排五开间的平房,前后各有一个大院子,后院有砖砌的围墙,前院则是荆树条围成的树墙,院子里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蔬菜,都是祖母一手操持的,一年四季,新鲜的蔬菜是从来不缺的,自己家吃不完,祖母有时候就拿到集市上去卖,难免会被当成“资本主义尾巴”,好在祖母上了年岁,只是被劝阻不许卖而已,并没有什么过多的为难。
小时候,我是跟祖母一起睡的,怕我晚上睡觉从床上摔下去,祖母总在床边加上一些凳子,可以起到缓冲的作用。那时,没电是正常的,有电反而不正常,到了晚间,点一盏昏暗的煤油灯,早早的睡下了。别说空调了,连电扇都没有的,夏天的时候,祖母摇着蒲扇,一边给我扇扇子,顺便驱赶蚊子,一边给我讲故事。认不得几个字的祖母,肚子里的故事却是多了去,我常常听着听着就睡着了,祖母讲的故事和大多数奶奶们的故事差不多,我记得有个小矮人的故事比较有趣,小矮人矮到什么程度,居然能在茄树底下乘风凉,实在让人忍俊不禁。
冬天,祖母会用脚炉暖好被子,然后让我睡下,有时,我还会嫌冷,祖母就会讲我爷爷(我没见过,饿死于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小时候的事,爷爷给人家放牛,有年冬天,下大雪,回来晚了没进得了门,第二天早上,大家猜测有可能冻死了,可爷爷活得好好的呢,原来,冷的时候,爷爷就不停地跑步。祖母说,小孩子是冻不死的,只有懒汉才会被冻死,要我学得勤快。
祖母对我是很宠的,有好吃的,总是第一个想到我,几个孩子分不够时,祖母会悄悄藏一点,没人时给我。有时犯了错,父亲要打我,祖母也总是护着我,坚决不准父亲打,过后,则教导我要乖一点。
只有一件事情,我总是让祖母放不下心,时时要念叨。
那时,我人长得小,体弱多病,干些简单的家务活都显得吃力,跟哥哥没法比,祖母对我的前途很是担忧,将来拿什么来吃饭呢。
似乎,对读书的喜好是与生俱来的,有闲没闲,我手里常常拿着书在看,让祖母担心得不能,在不读书的年代,在除了农业再没别的可做的年代,一个喜欢读书干不了农活的孩子,长大后靠啥来养家糊口。祖母见到我看书,总要说上几句,读书又不能当饭吃。
直到“文革”结束,我去县城读了高中,又上了大学,祖母才舒展了紧锁的眉头,她最放心不下的最小的孙子,也终于能自食其力了。
去读高中后,祖母搬去乡下,和母亲住在一起,身体也越来越差,在我师范毕业那一年的夏天,祖母的病日益严重,那时,我放假在家,天天陪着祖母,心中希望祖母能尽快好起来,我对祖母说,你要快点好起来,我毕业了就挣钱了,要好好地孝顺您。祖母开心地说,她看到我长大了,靠读书终于有饭吃了,她就放心了,她没什么放不下了,她摸着我的头说,你将来会有好人相会的。
祖母终于没有过得了那个炎热的夏季,她只是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在祖母病重期间,全村的老老少少都来探望,在村上是史无前例的。
日子过得真快,三十年过去了,我也过了知天命的年纪,成了学生眼中的爷爷辈了,而三十年中,我对祖母的思念从来没有间断过,不光我的生活越来越好,祖母其他子孙们的生活也是蒸蒸日上,这,足以告慰天堂的祖母。
( 作者:何笛,苏州市吴江区笠泽实验初级中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