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衫已逝

长衫已逝

六  易

买了一条长裙，亚麻质地，灰色，确切地说是僧服灰，我钟爱的颜色。先生说像麻袋片子，不好。可我喜欢，每每路上遇见僧人，都会驻足远观，不是看人，是看僧袍，又舒服又养眼，实实地爱见。

中国服装经历几千年，颠覆性的变化实则只有一个，那就是以二十世纪初为界限，之前的朝代，不管怎样变化，都是以长衫、长袍为主，包括上古时期的人们，以毛皮围系于下身，尽管简陋也是裙式。始于商代的上衣下裳是中国最早的衣裳制度的基本形式，裳不是裤子，是裙子。春秋战国之际，又出现一种服装，将上衣下裳合并为一体，连为一件，衣长到跟，也即连衣裙，这种服装被称为深衣。在中国古代，一直保持深衣的基本形制，各朝代有所演变，终不改裙袍制式。但到了二十世纪，随着封建朝代的灭亡，新的社会制度的建立，中国服饰褪去了裙袍，露出了双腿，在古代，不穿裙而露裤的人，被看作是没礼貌的行为。能动摇中国几千年的传承与习惯，真可谓大，看似中国服装史上的一次大革新，实则是中国传统思想与文化的一次大颠覆。至此，中国人摆脱了封建，却丢失了儒雅，抖落了冗赘，也淹没了底线，收获了自由，却遗失了信仰，获得了身体的解放，却得到了心灵的禁锢。

我一直想，中国古人，缘何喜欢拖地长裙和宽衣披带？缘何沿袭、古板、呆滞了几千年而没有变化？

认真想来，不是不会变，实在是不肯变。一则古人韬养心灵重于雕琢身体。君子以人品学识德性立于世，不必以暴露身体彰显身体取众之宠，一袭长袍，自然随意，不露不扬，身体与我何干，曲线又与我何干？二则，中国人含蓄、害羞、内敛的品质决定了他们不肯暴露最私秘的下半身，一袭长衫，正正经经，斯斯文文。下半身谁也有，非得拿出来示人，是勇者，遮蔽着却是一种涵养。再者，长袍宽袖彰显的是古人宽博的精神气度与内心境界，现代人的衣裤越来越紧窄暴露，完全有可能是因为心境被挤压得越来越窘迫的缘故。

纵观现代服饰，是年年有变化，岁岁有流行，花样翻新，层出不穷。从牛仔裤、喇叭裤、老板裤到紧身裤、哈伦裤、大档裤，终还是裤，近几年竟然流行起了裤衩。服装设计师实在翻不出花样的时候，突然来了灵感，里面穿裤子，外面穿裤衩，内衣外穿，天才般的设计！于是乎，满大街的中国妇女都把裤衩穿在外面，大冬天露着两条美腿，为了一时之欲，可怜了无数条腿。至此，不仅褪去了袍子，也褪去了裤子，中国妇女的两条腿终于得到了彻底的解放。

服装解放源于思想之解放。思想的大开放、大自由以及无所禁忌异彩纷呈，导致现代服装样式多而杂，艳而奇，变化快，流行快，淘汰快。服装与文化的结合称为品牌，品牌的特点叫做昂贵。古代服装有等级制度，等级的区分在于衣服上所饰的图案，图案一共有十二种，天子之服十二种都可用，诸侯用八种，卿用六种，大夫用四种，士用两种，而平民穿衣，不准有文饰，被称为白衣，所以后来称庶民为白丁。品牌的诞生，也将现代服装分了等级，贴上牌子，就是富人，不贴就是穷人。但不管怎样变化，现代服装离不开一条法则，那就是把身体暴露出来，把曲线呈现出来。

然而，在我这个与时尚不搭调的人看来，流行止于好看，却穿不出风情；从众止于时尚，却穿不出优雅；暴露止于曲线，却穿不出内涵；品牌止于富有，却穿不出格调；昂贵止于奢华，却穿不出自我。流行不重要，贵贱也在其次，唯有适合自己品位与气质的衣服穿着才最美，从众往往是品位迷失的表现，或许，还没有修炼出品位。

我骨子里是个古板的人，跟不上流行，也追不住时尚，喜棉麻，喜灰色系列，喜宽松，喜随意，喜裙装，不穿动物皮毛，不穿紧窄衣裤，不暴不露，所以我不仅是一个古板的人，还是一个古老的人,穿着宽衣长裙立于街头，多少有些不合时宜，好在月还是秦时的月，日也还是唐宋的日，这长裙，古老的日月是认识的。

文字编辑：杨荣    图文编辑：侯常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