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癫子
缘起:
上午张文质老师演讲完后,我提了一个问题,演讲结束后,张老师送了一本他亲笔签名的书《教育的勇气》给我,让我受宠若惊。晚上,我看了第一篇《我生命中重要的他人——傻叔叔》,看完后感动不已,在那里发呆了很久。再舍不得往下看了。因为,这篇文章让我想起了我童年时候的很多身边出现的傻叔叔,傻姑姑们。
写作与教育一样都是一颗灵魂触动一个灵魂的过程。
记忆的碎片一幕一幕呈现,于是,就有了下面的回忆文章。
家里癫子
《傻叔叔》读后,让我想起了我身边的一些人,比如家里癫子,栋捏癫子,娣沫里姑姑,疯子,俊里等一系列被遗忘与被损害的人。他(她)们在别人看来,有些像印度教里的贱民,属于不可接触者。但是,我与他(她)们的接触,却从未受到过伤害。我与他们真诚地沟通。今天先讲讲家(乡音Ga)里癫子。
我是1981年出生的,大概要五六岁才记事吧。家里癫子可能是60年代的人。
印象当中,在我家老房子(打开“阅读原文”可以看我家《老房子》的文章)歇凉的地方,经常有很多人,附近男男女女,老老小小,平均有二三十号人。家里癫子因为在人多的时候有时也蹭过来,被其他人赶过。后来,他就在其他人走后,才偷偷地过来坐一坐,往往一坐就是一下午。
他有时到家里来要饭。“给点饭”“粥也可”。一边说,一边拿一个破碗,站在门口,绝不会进门。我总会从家里盛点饭,如果没有,我会盛点粥,并且会问他够不够。然后,等到我夹了一些菜要给他的时候,他说不用,端着很脏的碗就走到乘凉的地方吃起来,有时也会走得远远的。边走边吃,嘴里还一边嘀嘀咕咕,说着只有他自己能听懂的话。
小伙伴们见到他都会躲得远远的,并且叫他的外号“家里癫子啊!”
有时小伙伴人多时,则会围在一起骂他,并用小石子丢他,等家里癫子生个气,吼一下,小伙伴们又一哄而散。
在我的印象当中,我记得我父母要求我对长辈有礼貌,所以我叫他“家里叔”,然后,他对我很客气。我看到了他身上的落寞,心里的自卑。知道他对我没有敌意后,有时我还会主动走上前去,试着与他聊天,但他基本上是躲开。等我稍微长大一点,我们真的有过交流,平等的交流不是与“癫子”的交流,不是与大人的交流,而是人与人的交流。
我依稀记得他的形象:几根小胡子,头发蓬乱,眼神躲闪,破旧的灰色的衣服,裤子老是提不好,有时候都快要掉下来。一块红布条就是裤腰带(这款腰带也是那时候长辈们的标配),脚上一双烂拖鞋或者烂解放鞋,夏天时光着脚,有时光着膀子。口中念叨着只有他自己能懂的话。在没有人看到,高兴的时候,他还能哼着欢快的曲子。只是,除了他自己,还是没有人能听懂。
我再长大一点后,向长辈问起他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还是从小就是这个样子。长辈们告诉我,家里癫子以前很正常,很健康的,只不过后来,因为他家里的房子,失火被烧成一块平地(那时的房子是木结构的),好像大家都认为是他引起的,小孩子经受压力太大了,便得了失心疯。大家以后只叫他“家里癫子”,他也开始吃起了百家饭。
听到这些遭遇,我对他越加同情,有时他拿个破碗从我家门前过,甚至离的远远的,我就叫着他,问他要到饭没有。我的过于热情的结果是,他好久都不上我家来要饭了。
在小学的时光总是那么慢,那么悠长,人与人的关系也那么真诚。
上了初、高中后,我只能够每次回家问妈妈最近村里发生了哪些事,从中得知一些家里癫子的消息。
后来,常听人说,他会离村出走。一开始,他家的兄弟还去找一找,后来,出走的次数多了,而且,每次没过几天又都回来了,有时还能穿上一双破旧的皮鞋回来,也就不再去找了,一是出走次数多,二是行踪也不定。
有时放假回家来,看到他,仍然觉得亲切,会打打招呼,因为,他是我久违的朋友。
上了高中以后,他出走后,好几年都没有回来,每次放假回家,听村里人说一些他的消息,有说在鹰潭见过的他的,有说在其他地方看到他的,还有的说他已经死了的,总之,都没有回来,也不是什么好消息。
我学业负担有点重,但在听到他的消息的时候,心里还是希望他能够回来。
上大学后,放假回家,母亲说家里癫子回来了,我再次见到他,看到他头发比以前更蓬乱了,脸上,身上都瘦了,也黑了很多,目光很黯淡。他蜷缩在那里,看到我来了,马上双手交叉抱起来,头埋得更低了,也不再跟我讲话,不再理我。只是嘴里还嘀嘀咕咕,说着只有他自己能听懂的话。
村里也想过把他收容起来,他的哥哥们也想过把他安顿在家里,但他仍然过着以前的流浪生活。
那一次,是我见他的最后一次。据说,后来他又出走了,再也没有回来。村里人都说他死了。虽然有几个版本,有说在桥下看到他尸体的,有说被人打死的等等。但我心里面,我宁愿相信他没有死,只不过到了另外的地方流浪罢了。希望他能够遇到像当年我一样的男孩,希望他能够有碗饭吃......
距离最后一次见他已经过去将近20年了。我大脑里依然有家里癫子的形象,声音,遭遇和惶恐。
周小泉
2018年7月21日
感悟:历史从未远去,曾来过的人,总有印迹。看张文质老师《傻叔叔》想到的。
2018年7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