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秦文学第三届“年味”征文湖南044】沫云：【正月里那盏荷叶灯】 (散文)
正月里那盏荷叶灯
作者：沫云
在芸芸众生世界，不分老少，不论贫穷富贵，内心深处都深藏着一份年的记忆，而属于我的那份记忆就是年前置备年货，除夕“守岁关财门”那个神圣喜庆的时刻，另外就是正月里一直挂在厅堂里的那盏荷叶灯。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在湘南的小县城里还没有电灯，照明通常用的是煤油灯或者蜡烛，另外就是那种小巧的豆盏。
豆盏是土窑烧制的瓷器，没有灯罩，在豆盏里盛点土榨茶籽油，搭根灯草或者绳索之类的丝线浸在盘盏的油里点上火就可以照着家里人吃晚饭。豆盏古朴简单、随意放任，微风过来，火苗忽闪忽闪地很不稳定，浅浅豆盏里的茶油燃烬了就可以摸黑上床睡觉。豆盏太土太原始，城里人一般是不会用的，照明用的都是那种煤油灯。
煤油灯有很多种型号，挂灯、座灯、壁灯，还有那种风吹不灭、水泼不进，提在手里下矿洞，迎送客人赶夜路的马灯。
平常日子照明用的是那种小巧的煤油座灯，上面有一个拧子，控制火苗大小，吃完晚饭，做完作业，把火拧到最小，然后随大人到屋外乘凉，看满天星斗，小孩子则围坐大人身边，听他们讲各种狐仙鬼怪故事。
儿时伴随我成长的婆婆名字叫做欧金秀，是个晚清缚脚的小脚女人，善良贤惠漂亮，婆婆的老公是给盐行老板挑盐的挑夫，挑盐是个苦差事，风里来雨里去，人到壮年就得风湿病去世了，而婆婆不到五十岁来岁就守了寡。父母平时工作忙，把我全托给婆婆带养，因为这种关系，婆婆和我们家的关系特别亲热，甚至像自家的亲奶奶。
在微风轻拂的夏夜，婆婆和另外几个老人带着一班孩子在古樟树底下乘凉，婆婆喃喃细语哼着童谣：“萤火萤火虫虫，萤火萤火飞飞，飞到婆婆园里，吃了婆婆的菜，害得婆婆没菜卖，吃了婆婆的葱，害得婆婆嫁老公”。那声音柔软甜蜜，每到这个时候我就死死抓住婆婆，生怕她嫁老公走了，婆婆一把搂住我使劲地哄着，“婆婆有你这么乖的孙子还嫁老公干吗”？
从儿时出生到十二岁之前我一直伴随婆婆身边，每天睡觉也是跟着婆婆的，夏天的夜晚，蚊子多，每次睡觉前婆婆反复要把蚊帐掖进凉席里面压着，不让蚊帐松开引得蚊子进到蚊帐里面咬人。由于我睡觉不安分，小脚常常把蚊帐踢开，有一天晚上我突然醒来，一眼瞅见婆婆脱得一丝不挂地在蚊帐里面拍蚊子，朦朦胧胧感觉婆婆身材匀称，皮肤白皙，觉得婆婆很美很美，美得像天仙一样，童心简单无杂念，很快我又进入甜蜜梦乡。
多少年过去了，小时候那种人伦暖心画面，就像一件贴紧肌肤的薄纱内衣，温热有感，挥之不去。
荷叶吊灯工艺复杂，体积较大，它有一个乳白色像荷叶形状的琉璃珐琅瓷灯罩，灯罩上面有一幅“大跃进气壮山河，总路线光照宇宙”的红色字体对联。荷叶吊灯的灯芯宽扁，火苗与空气接触能够充分氧化，发出的光芒特别明亮，荷叶灯的级别属于煤油灯里的奔驰宝马，挂在厅堂中间，豪华、庄严、贵气。
在那个清贫的年代，平常日子是舍不得点荷叶灯的，只有逢年过节或者红白喜事才能点燃这盏荷叶灯。每年大年三十父亲早晨起来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收藏在二楼的荷叶灯拿出来擦拭，先擦灯体，后擦灯罩，一样一样仔细擦拭，箍在玻璃灯体外面的铁箍容易生锈，父亲把它擦得铮铮发亮，还要检查挂荷叶吊灯的勾子是否稳当，最后才把荷叶灯挂在厅堂中间。傍晚时分，太阳刚刚落山，父亲就迫不及待把荷叶灯点亮了，很快晕晕的祥和的光芒便匀称地洒落在贴着年画，布置崭新的房间里，整个屋宇立马就充满了年味。
湘南城镇人家大都赶着在腊月二十四之前备年货，扣肉，鸡、鸭、鱼，还有油炸肉丸子和馅豆腐。糕点就更多了，一个大圆盒分成很多格，里面分别盛着油炸花根糖，“猪耳朵”，雪糕，炒花生，西瓜籽和花生糖等等。
年货中的肉丸子是我们老家独有的美食佳肴，通常是由婆婆和母亲亲自烹饪制作。首先把肉剁碎，里面拌有胡椒酱料，然后按照一个鸡蛋两个鸭蛋配比将面粉搅拌成浆糊状，随后将肉团子放在鸡鸭蛋与面粉拌匀的浆糊里，用调羹舀起来放在滚烫的油锅里炸。鸡蛋可以箍紧肉丸子，鸭蛋可以让外皮酥松可口。炸丸子的手法必须拿捏的非常熟练精准，每次炸出来的丸子不大不小，通黄透亮，就像一个乒乓球大小的金蛋蛋，招待贵客非常有档次。新手是炸不好丸子的，炸出来的肉丸子外表就像歪瓜裂枣难看死了。有一年两个上海的远方亲戚到我们家过年，吃了这个肉丸子，他们觉得很神奇，问那个肉丸子是怎么包进面粉里面去的，后来婆婆把道理告诉他们才恍然大悟，哦，原来家乡人这么会做吃的。
过年时家里那盘草鱼也寓意深刻。从大年三十端出来后一直没有人去碰它，直到正月十五元宵节时，父亲才把这条鱼分给全家老少每人尝一块。每餐把鱼端上餐桌又不食用，寓意祭奠先人，同祖宗分享，同时也寓意天天有鱼，年年有余。连续蒸半个月后，那条草鱼的骨头完全酥化，鱼的鲜味夹杂着芹菜蒜头和辣椒的气味，这一盘菜尤为香醇厚重。
在我们老家除夕夜晚有“坐岁守岁”的风俗，坐岁是我们辞别旧岁迎接新春最美好的时刻，也是很神圣的时刻，一家人驮着棉毯围着火炉聊天，聊着喜庆的事，期待着深夜里“关财门”。
“关财门”不能早也不能晚，通常在深夜23：59分钟把大门打开，在屋门口点燃一封长长的鞭炮，“叭叭”、“叭叭”，“嘭嘭”、“嘭嘭”，谁家的鞭炮声越久，响声越大证明谁家越有财力。即使没有钱的人家也会整一封短鞭炮放一放冲冲喜，于是除夕午夜里整座小城鞭炮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充满年味。
午夜里关上财门后，孩子们兴味索然，瞌睡来了，都相继上床睡觉，唯有父母一直坐在火炉旁边，伴随这盏温暖明丽的荷叶灯“坐岁”，一直守到天蒙蒙亮送走了旧岁，迎来了新年。
老家的正月里，是一年最寒冷的日子，也是落雪的时节。正月初几，大雪纷飞，地面上铺满了厚厚的如棉花一样的白雪，到了夜晚雪色反光从窗户外映照室内与房间里荷叶灯晕晕的光芒糅合在一起，特别地温馨宁静。
荷叶灯从除夕开始点上，一直要点到正月尾，父亲才把它取下来，重新擦拭干净，上好防锈油，用旧报纸包得严严实实收藏到二楼的储藏室。
点上这盏荷叶灯，旧的一年过去了，新的一年降临；收藏这盏荷叶灯，年已经过完了，人们又开始投入紧张的劳作，开启新一年的征程。
如果说幼年时期，喜庆的爆竹，火红的年画，热闹的花灯，喷香的年货是孩子们感情归宿和兴趣的寄托，那么过了这么多年，历尽人生喜怒哀乐，走到二十一世纪的今天，好多事情都灰飞烟灭，留存在我内心深处最温润的记忆除了大年三十“坐岁关财门”，年前准备年货的那些喜庆事儿，记忆尤为深刻的也就是这盏荷叶灯了，它那晕晕的祥和温暖的光芒永远留存在我的记忆里不可磨灭，并且永远照耀着我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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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廖茂荣，籍贯湖南郴州，深圳某基金管理企业合伙人，热爱文学，《时光永续流淌》公众号创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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