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箭今:我要换成另一个脑袋才能给你们上课丨AMNUA复调专题

按:“复调3——中国艺术生态调查·珠三角站”展览的筹备工作已经到最后阶段。今年整个七、八月的采访、跟踪、拍摄、调查工作也已经告一段落。笔者发现,珠三角的艺术生态有别于其他地区的因素有很多,虽不能尽括,却也让身为“外来人”的复调团队窥见其一斑。文献整理工作也已经接近尾声。10月30日,复调3正式开幕!在此之前,#AMNUA视野#将不定期为读者带来“复调3”展览的文献截选,以及纪录片花絮。让读者在阅读文献及观赏纪录片花絮的同时能够对珠三角这样一片土地上的艺术发生有所了解。接续之前的“复调专题”,今天做客AMNUA复调专题的是广州美术学院教授、艺术家邓箭今。作为广州美术学院油画系副主任、第四工作室负责人,邓箭今带出了一届又一届优秀毕业生并深受历届学生喜爱,让我们听听他如何看待创作和教学之间的平衡关系。

对话人:邓箭今(文中简称“邓”)、林书传(文中简称“林”)、刘婷

文献整理:刘婷

编辑:刘婷、罗曦

刘婷:邓老师最近有什么新的创作?

邓:最近还是延续以前的那些作品,还是一直画。

刘婷:这个系列的作品大概做了多少年了,就是这种题材的类型?

邓:大概有六七年吧,也是延续之前那个阶段的一批作品。

◎邓箭今 《闻花草释放的气味》 2010

刘婷:你带的学生有没有一些受你的影响?

邓:严格来说可能有些思想、或者有些观念、可能有些方向会有不谋而合,手法上应该没有,就是从类型或者类别上应该没有,作为一个方向或者是一个关键性的一些东西可能相互会有一些影响。

刘婷:你是广东人吗?

邓:我是广东人。

刘婷:在这边你会觉得创作的或者是整个的艺术生态跟其他的地方有没有一些不同?因为你也在别的地方做过展览,比如做事方式或者是思考方式的不同。

邓:广东有广东的特点,它的特点就是比较单个,它不是特别有群体性的特征。哪怕是有些部落里面好像是有群落性,那种类型的也是比较个体化的,受外面的冲击也少,我觉得作为作品的一个状态,不浮不躁的感觉还是挺好的。但是比起北京、或者是上海、哪怕是成都等地方,生态不太一样。比如北京,机会太多!机会多,但是过去的各种类别的人也多,创作的方式也会产生变化。很快的节奏,要很快要成型,包括年轻的,中年的艺术家,他们要很快找到一种方式,这种方式是让自己赶紧成功的一种方式。但这个也是有个好处,他能捕捉新的东西,哪怕是尖锐的东西,它来得比较快,它形成的机会也比较多。但很多事情都有好、有坏两面,它稍微会变得浮躁一些,因为我在北京也待过。如果年轻人去到那个地方,你必须要成功、要成型,成型就意味着你要有很多方面的东西,不只是创作方面,你的作品必须要超越别人,力度要很大;你要面对生存的问题;还有一个是你出场的问题:你要学会跟人交流,跟这个圈跟那个圈,你要做好一些这样的铺垫,或者一种关系。就是会稍微江湖一些,人会稍微急躁一些。但是如果在广东这一块,没人干扰,倒觉得挺安静的,自己做自己的事情,但是有一个不好的是,就是刺激的地方少了,老以为这个地方生活很好,也没有人关照你,也觉得自己活的挺好,画画也没有假想敌,就是没有对象,就觉得挺安稳的,也挺不错的,好像是有那点感觉。但是从健康的生态,我觉得两方面应该相互去弥补,我认为是这样。

刘婷:南京跟广州还是有相似的地方。

邓:有相似的地方。

林:我过来的时候看了一张很有意思的照片,邓老师和南京的毛焰老师的一张合照,其实你们两个在创作上我觉得有一点相像。南京和广州,在当代艺术圈里面同样是属于机会很少,平台很少,但是你们两个产生影响的时间差不多,大概是90年代初。

邓:90年代后。

◎毛焰和邓箭今

林:应该是1992年左右吧。

邓:对。

林:你们俩有共同的地方,邓老师你一直坚持在做自己的一套东西,与北京保持一点距离,与流行的东西保持一点距离,毛老师其实也是一样的,所以我看到张照片很感慨,觉得我找到了一个可以互相联系的点。邓老师你之前说过你去过北京,是在那边常待吗?

邓:不是,因为我半个家在北京,我夫人和小孩在北京,就在798边上,我的工作室都在798里面,在我没课,或者没有什么事情我就会过去。我是一个过客,如果长期在北京,你是哪个圈,你属哪一块,大家很认这个东西。我去了他们全部把我当作朋友,我住一个月我就回来了,一种游离状态。其实包括毛焰,我们这一辈都是比较独立的感觉,还是保持一个自己的独立性,我们是游离在这个状态里面。但是我认为一个人必须要有一个相对比较独立的创作状态,保持一种清醒的状态会比较好,所以我跟毛焰有某种类型比较相似,他也没有去参加什么活动,他从来都是一个人,如果在交流上面,他可能跟一些小说家或者其他人玩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就这样。

我要重新把脑袋换成另外一个脑袋才可以给你们上课,下课我又变成另外一个自己。”

刘婷:你在教学上面的投入跟你自己的创作上面的投入比的话,哪个更偏重一点呢,还有你觉得这两方面会不会互相有一些影响,比如说你投入很多精力在教学上面是不是会让你创作没有太多精力,因为人是没有办法分心的,尤其是艺术家更是这样子,你觉得哪一方面会比较偏重一点?

邓:可能我们上课的时间很少,在大学里面学的时间还是比较少,另外一个我认为还是自己的创作那一块,就是自己理解创作那一块,继续创作,如果创作更好的,可能时间会占的比例大一些。但是你既然拿了国家的粮饷,肯定是要上好课,上课可能又跟其他类型的教学不太一样,我们是几乎捆绑在一起,就等于我跟学生们说了一些东西,我们要唯心,比如我现在要上课了,我要重新把脑袋换成另外一个脑袋才可以给你们上课,下课我又变成另外一个自己。很多东西是相辅相成的,也没有说专门为学生,这个是为我,我感觉很多东西都是来源于一种我创作的一些经验,包括我对一些问题的理解,是他们这样的交流。但有些教学基础课里面会讲一些纯粹解决问题的方式,基本上是没有分的那么清楚,这个是上课时间,这个是创作时间,不过这个时间段是有分开,就是那个模式我们几乎是比较融合。

刘婷:比如说因为自己成名可能比较早一点,那你有没有给你自己的学生一些这方面的机会,带他们去看一些藏家,或者有一些市场,有没有会给你的学生一些帮助?

邓:这个是经常的,反正我有机会,有藏家来,或者让我推荐,一个是收藏,或者购买他们一些作品,一般都是先找到我,他也指定找一些年轻的,我就告诉他哪几个是可以尝试一下,他们也两边听,学生也不知道多少钱,如果要问多少钱,他也会打个电话问多少钱,我说大概这样,我说到你们谈是你们之间的事情。有些同学很有才能,但是他的家庭是比较贫寒的那种,我也尽量去帮忙他们。就像今天上午评奖一样,我就指定了这几个是非常努力的,一直都在画画,现在回家都没钱买票,我就有点偏心,我说这个应该给他一个奖,如果他有了这一万块钱,他可能更倾心再画一段时间,再隔一段时间,可能另外一个机会就给他们,但是本身也画得很好,我说这个家庭很好,但是画的也不错,晚一些,我说先帮助一些困难的,有才能的学生,如果你这个时候不帮他,他就夭折了,进行不下去,我会帮助很多这种类型的。另外就是有些展览,比如韩建宇就是这样,我老是跟他们说当你有可能去帮忙人的时候,有些机会的时候,你应该要去帮忙比你晚一些的朋友,或者是特别想在这个道路继续前行的一些朋友,他如果没有那个机会,他就终止了,就是很脆弱的事情。韩建宇毕业那年到了今天,有这种机会我都跟他们在一块。

◎邓箭今、韩建宇和2015年第四工作室毕业生

刘婷:对于学生,比如说你的那些学生,如果有一些人毕业之后想要留在广州发展,又或者是有一些想要去北京,他们可能会跟你商量,那你会觉得是留在广州更好一些,还是去外面更好一些?

邓:首先我会尊重他们的选择,另外一个是还要看他们的性格,有些学生的性格不适合这样。比如说广州这一带生存的人都比较安静,都不太喜欢交流,人又很纯朴,也不会怎么去侃大山那种,他不是那种类型,安安静静的,你看到北京混的那帮人,全都是那种特别能打交道,这个也是一个才能,也是要付出时间的。要看你合不合适,有些女孩子也是这样,说“我要北上”,要怎么怎么样,我说你不合适,真的不合适,但是也去了,很多都去了。我说可以去,有些是适合的,有一大帮我的学生,他们本身都没有抵制外面的东西,很容易融合在一起。有些去了连门都摸不着,因为他都不是那种性格,违背自己去做事情,我觉得也是挺难受的事情,但是去了成功的并不是很多。

刘婷:你觉得那种性格比较安静一点,然后不太擅长交流一点,留在广州可能会合适一些。

邓:我觉得合适一些,但是留下来发展,也要多去走一走,像到南京,到上海,可以去串一下,走一走,不一定要在那个地方租一个空间画画。

刘婷:去北京的广东艺术家,或者是广美毕业的确实是很少。

邓:很少。

刘婷:那边全是那种四川、湖南、河北,这几个地方的可能会比较多,上海都很少去北京。

邓:上海的觉得去北京没必要,他们的状态跟北京的玩法不一样,他也不串别人的门,一个个都很独立,有什么事情大家出来一下,没有事情就安安静静地都分开了,自己做自己的事情,每个人都成功的。他们不是每一天都在一起的,而北京每天要好喝、好玩,每天都这样。广州还有吗?不可能的,性格就决定你交流的方式对或者不对。

刘婷:可是我们大家都知道广州的市场确实并没有那么好。

邓:市场不太好。其实广州有很多富豪,也知道你在广州待了这么多年,他就是不掏腰包,不知道怎么搞的,他宁愿投资别的东西,苦口婆心聊了很多,但是他们就不愿意掏钱出来。尤其是现当代那一块,都是投石问路,就这样看着,他缺乏那种投资的心理,可能要有一段时间来改变这个事情。

刘婷:像广州的一些不错的艺术家,像我们之前讲的那些人。

邓:对,个别的,胡向前,他也去了北京。

刘婷:对,做的比较成功的这些艺术家,很多都去了北京,或者去国外。这其实是因为市场不好,所以留不住人呢?还是说大家会觉得,广州是一个培育人的地方,但是等到自己羽毛丰满的时候,还是会想到去外地,去北京、上海、甚至去国外?

邓:有两种可能,一种他认为要离开广东去另外一个城市,这个城市可能是上海,也许是北京,去闯一下,去试一下,看看机会有没有轮到我身上。有一种本身在哪都差不多,因为他已经具备成功的条件,像曹斐,去哪都一样,没关系,当然也跟他的生活有关系。这些人去到哪里都可以,可能在北京更加方便一些,联系展览、机构都方便一些,但是不是机会的问题,像徐坦一样放到那里都差不多,哪怕他现在回到广东,也差不多的。这些人就是成功了,成功以后他可能在某个城市,跟他接轨比较方便一些,办出国,或者其他的机构都比较方便。曹斐的家安在北京,住在北京很方便。胡向前就跟北京很多画廊合作,他就在那边。但是这种不算特别多。

刘婷:我觉得好像广东做事情,做作品做的很厉害,很有冲击力、很猛的那种作家好像很少,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邓:我认为还是跟地域性有关系,不够猛,冲击力不够,始终不够狠,在北京我看到70后,80后,慢慢现在90后,他们敢破坏,就好像赌注一样,这个很有意思。他不跟你慢慢来,按照步骤来,他直接弄一笔钱做展览,先做再说,冲击力很大。不管他如何,也许失败了,那就算了,等一段时间攒够一笔钱,又做一个很概念性的作品。这可能跟这个地域有关系,跟朋友圈有关系。北京我认识一帮人,80后、90后,整天就讨论如何成功,价值观不一样没有关系,没有说对错,如何要做成一个有意识的展览,哪怕把钱砸进去,有去无回也敢做。就是他们在琢磨这个事情怎么会引起你们注意我,这个很有趣。但是他们就做这种作品肯定是力度大,肯定是生猛的。但是生猛背后有多大的意义我们先不谈这个事情,就是出场的方式会吸引人。广州这边是有点按部就班,就是比较慢,可能跟气侯有关系,就是我刚才说的没有假想敌,觉得都差不多,没问题,他们会比,每天都在矫情,每天都在竞赛,心理上的竞赛,有这种感觉。

刘婷:我原来在三号线,陈雨他们现在在北京,他们走之前,其实想这个问题已经想了很久,但是真正要去北京,好像就是那段时间,大家就在讨论,现在好像是子弹充足了,准备现在要去战场了。对比在广州的这些人,广州是比较温和的,像一个根据地,一个大本营,觉得做不好大不了回来,但是现在想趁年轻,可能还要冲一下,然后去北京,感觉那边是一个战场。

邓:我只能劝我的学生,研究生,包括现在90后的那帮人,因为他们没有对比的可能,他说老师你也挺悠闲的,广州生活很好吧,吃的也好,很方便,很便利。但是时常相互之间有一种影响,我说可以,你们作为一个想法,作为呈现理念的东西,可以安安静静做一些东西挺好的,但是必须要定点定时出去走一走,你出去一圈会激活你一些东西,有时候会麻木的。你出去的时候,看同龄的人他们所做的东西跟你有什么区别,就一片空白,说原来人家是这样。多多少少会抨击他一下,会激活一下,他回来有一种能量,但是如果老是不动,我在一个小圈子里面玩,肯定不行。现在不管怎么着,会有一些合作的方式在北京,也有些在上海,我们的角度就会很大,高了一些,不太一样。但是目前整体来说,广东的年轻的生态,他们已经比我们那个时候稍微好一些,他们机会多,另外互联网的关系,就算不出去也多多少少知道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现在目前整体来说还不够猛,我说不够猛是动作的不够猛,另外就是思想方面不够尖锐,可能和人也有问题,和教育也有问题,跟教育方面都有一定的问题。

◎广美第四工作室门口宣传栏照片墙

刘婷:因为广州离政治中心比较远。

邓:是啊,其实它没有什么问题,这个猛不是作品的力度。

林:因为在一个不安全的地方,很容易有一种自我抗争的本能。就是他自己的身份,他的家当和关系,一件作品或者有一个展览,广州肯定是没有,因为他活的确实蛮好,就是你在广州再差再差的艺术家,发现他房租是肯定付得起的,吃饭是肯定吃得起的,然后住的工作室也便宜。

邓:是不是便宜?

林:是便宜。

邓:比南京呢?

刘婷:比南京也便宜。三号线200平方的房子,2700。

邓:那真的很便宜了,南京不可能。

刘婷:最近大家都讲股票,有一些人是追长线,有一些人是追短线,然后就是那种追逐流行的,我觉得就是那种追短线,赚一票先走,下一次有好行情我再进去。你自己形不成你自己的创作体系,但是广州的艺术家我觉得有点像服装的流行趋势,其实艺术史的流行趋势也是有一个循环,就好像原来流行抽象,抽象完了没意思就有新表现,具像表现,然后过很长时间就开始流行抽象,其实这个流行没有办法。其实我觉得广州好就好在没市场,自己就做自己的,反正也没有市场,我做什么也没有市场,但是坏也坏在没市场,要是有市场可能会活跃很多,但是没市场我就又可以安安心心做一点自己的事情,我觉得是这样。

邓:刚才的想法跟你是一样,就是它好坏有两面,但是我后来又想想,现在这一波年轻的,先不管他把东西做好,好像也不完全是这样。他也会觉得自己会不会太滞后,也不是很投入,但是也没卖到那边去,也想到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刚才我们说最好是一刀切,这半年什么都不想,先把自己想法和概念先实施,关上门,做了半年我们出去看看,又回来,好像现在不是,好像窗户打开一扇,那边打开,画几笔开窗户过去看一看,也没过去,应该是这样的感觉。刚才我说哪怕你不告诉他,他从网上的展示、展览,他多多少少也知道。

你说我们应该画什么?我哪知道你应该画什么?”

林:跟一些艺术家,比如年轻艺术家可能比我的年龄还小,其实我也没比他们大多少,他们也是很客气叫你老师,我说不要叫我老师,然后他们马上说,你说我们应该在画什么,我说你们应该画什么?我哪知道你应该画什么,我跟你也是第一次见面,你就问我画什么,我告诉你要画什么,这不对啊。

邓:他想问你画什么容易成功,艺术之路怎么走好,但是这个你可能很难给他答案,我们也给不了答案。

林:我可以给他答案,但是出于原罪的问题,我从市场的角度,我可以给他一个非常市场的答案,但是我会害了一个艺术家,我不去做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什么样的画好,我们做策展的人我当然知道什么样的画好卖,画成什么样的会被展览、被策展人和媒体接受,而且我也可以告诉你,你的方案应该怎么改,改了之后变得很猛,然后一下就有机构来找你,但是我们不能这样跟你讲,我讲了就不是你,就是我,我代表的是外面的这个世界,其实是不一样的。

邓:对。

林:这可能也是因为互相交流的原因,就是有出去的,出去完了以后再回来的,再或者从我们这儿出去,可能所谓成功了的,但是大家互相还是有交流,因为交流变的多以后,你会觉得那样的生活或许也蛮适合我的,我也蛮向往的,毕竟守得住清贫、或者是这种安稳,或者是自己的小世界的人并不是很多,大家都是年轻人,就觉得机会很多,可能性很多。

但是你从画廊思路的再想一下,我们从我们职业的角度来宣扬,中国不需要那么多艺术家,有些人他可以成为艺术家,他去做艺术,有些人只是把艺术当作职业,你就承认这一点,你靠它来养活自己,你也是可以换一种小聪明,换一种方式,符合规律,你也是可以达到成功的,但是并不是艺术家。所以我们不可能要求每个人做艺术家,这个东西绝对是错误的,出不了太多的艺术家,从目前的情况。

邓:是的。

刘婷:但是这个问题我们在毕业那一会儿我们讨论过,就是在三号线的时候讨论的,其实并不是说一定要当艺术家才可以,但是或许其实他不会做别的。

邓:对,还能做什么?

林:对,这是大多数艺术家的一个借口,其实每次我就问他们想不想做一辈子的艺术家,大家都是说想,回答的答案都一样,我采访了太多的艺术家,都是说,我发现我除了能做艺术,我也做不了别的,这句话看似是非常正确的,其实我觉得也不是太正确。你这样说就是把艺术当做一个纯职业的东西,我只能从事这门职业,其实你可以从事很多东西,艺术就是你生活的一部分,你每天上完班,或者你赚完钱,你回来画画,我也不需要你去卖,也不需要怎么样。我说这个状态就很好,中国需要大部分这样的人。

邓:中国容易把它变成职业化,在国外很少这样,搞个音乐都是这样,但是中国里面这个是最好逃避的一块,艺术家很多方面是不负责任,我能卖画,我能做我最喜欢的东西,又能把这个变成钱,变成展览是最愉快的事情,他们肯定愿意这样做,他们其实在某个部分也逃离了一些工作的可能。

林:现在广美油画系改行的多吗?

◎广州美术学院毕业照

邓:很多,非常多,但是在我们四工作室,二工作室坚持下来的不少,你们到时候可以采访到小洲村,我不知道你们采访了没有,那边很多都是从第四工作室出来的,但是他们一直在坚持在画画,但是广州这边的机会要少一些,但起码能坚持下去,有一拨是这样的。比如他要做什么我也想不出他能做什么,你让他去上班,是不太可能的事情,学校不要,一般他们起码要研究生以上才有这种可能。就是国家、社会可能有很多门槛,最终关上门了,的确也做不了什么,只有几个可能,一个是到公司里面在电脑里面做设计,或者只能带班,就是租一个空间就开始招揽学生,也能赚钱,但是很辛苦。一种就是给比较成功的艺术家做助手,有了助手的条件以后,有什么机会还得帮帮我,他不是帮你画画的那种,就是我帮你去完成一部分的想法,有些手段上你做不了,我来帮你做。但是有一天,有些类型的机会你也帮帮我,我还想成为你那种感觉。

林:这个在北京很普遍,但是不是帮你调调颜色。

邓:不是这种,就是帮你去完成一种事情,我是一个助手而已,原创是你的,我帮助你一起去完成。

林:其实在北京有些已经不是帮忙你完成这种。

邓:基本上帮你画完了。

林:对,都已经签了名的。

邓:也差不多,都是被包养了。

林:一堆那种给他做雕塑,做立体作品的那种人,像北京有一批这种人,成功了以后就是这样,我接触太多了。

邓:对,太多了。所以你问出来就是这一部分,很万幸的,韩建宇毕业,把他留下来当老师。但是说到广东的生态情况也是这样,你很难说对或者不对,它就是这的一个状况。你慢慢采访你能看到的,能听见的,就是一个半生不熟的这样的状态。

刘婷:我倒是觉得,我对于广州的生态印象,跟北京不一样,因为他不着急,反正也没有市场,那就慢慢来,然后慢慢来的时候,你可能就会有一些东西出来,但是它其实因为整个社会的大环境比较温和,大家互相也是很友善,比较有礼貌。所以说真的有什么冲击力,也不会太会在广州这样的地方的出现,就是太反叛,太有批判性的东西,可能在广东这样地方很难出现。但是只能不温不火,我也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因为现在大家也有一些意识,就是我们应该要做一些调整,应该跟外界多接触,然后去吸收别的养分。或者大家也会想,把艺术当做自己生活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做一些别的事情,然后用其他的东西来养活艺术,这样可能会纯粹一点。所以我倒是觉得在广州会好过其他地方。用的都是很好的词,纯粹、坚持、单纯。

邓:这些都比较理想。

林:这些是理想化了一点,但是我们做这行我们永远很清醒地知道,你不可能拯救一个生态,不可能拯救一个你眼前的艺术家,我们毕竟不是救世主。而且中国根本不需要那么多艺术家。

邓:刘婷的想法我们学生也有,比较理想性的一个想法,但是他们可能做不到,我面对他们所知道的一帮年轻艺术家,有一天他们那张画卖不了什么之类的,他们马上交房租,可能是全国各地都差不多,因为你要交房租,你画卖不了,哪怕是5000块钱你从哪来,我说就代课,就代一天班吧,他头也低不下来,我说赶紧带班,没有办法。给他2个星期的课上上,把现金拿回来补上这一块,因为他其实没工作,没办法。

◎《复调3》纪录片 剧照

刘婷:在北京更惨,最直接的,北京的房租是一年一交,广东还可以一个月一交。

邓:对,还可以拖一下。一年10万,十几万。

林:就是年关,一到年关那边就收你一年的房租,你这边还能拖一拖,我还能再想点办法,突然一下让你交个10万的房租,办法是想不到的。这是一个很小的细节,但是也反映了北京和广州生活同样的情况。

邓:是同样,但是广州有缓冲的时间。

林:你一次交5万和每个月交4000元,感觉是不一样的。

邓:这个出路是一样的,就是他们好像也没有什么出路,这一点我好想没有怎么想过。刚才你说了,我不画画还可以做别的,我就没发现有做别的行的,好像真的是这样。我说油画系的,就是油画专业出来的,也许其他专业的在别的方面做的都很优秀。

林:你低下头赚到钱,你还是可以关注艺术,你还是可以去看展览,你还是可以画画,这有什么不可能的?

邓:很多回不了头,就是他可以为了生存而去卖拖鞋,卖其他,或者卖任何东西,最一般底层的生活,但是他有一天他回不了头了。

林:他们卖热水器的赚的比我们多得多,生活就可以低下这个头。

邓:但是他回不来的,他已经可以做成另外一个专家都可以的,都没问题了。

林:但是很多人放弃不了他四年的专业,就是他觉得我花了四年学了这个东西,我应该不能放弃,但是你想一下,你四年毕业以后,外面至少还有五十年在等你。

邓:对,几十年。

保守还要守住一些什么东西,否则连守的东西都没有了。”

刘婷:这其实是时间成本的问题,大家会对时间成本的定义不同,就是有些人会这个几年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几年,我觉得这几年所做的事情应该延续下去,然后才可以把这四年所花费的时间,可能才能弥补回来。但是也有一些人会觉得这四年反正我没有投入,无所谓,后面可以做一点别的。

邓:我觉得还是看个人的问题,比如我举几个例子,我有好几个年轻的学生,有一个叫郭梦垚。三年级我说你能成,你坚持就能成,这个也跟自己有关系,她也落落大方,又能折腾,又能坚持,她那种画的方式,我当时说你就挑战自己极限的东西,我说你干下去,有可能成功。就是每个人不一样,有一个女生,她如果去北京我就不给她去,我说佩如你不适合,如果你换郭梦垚行,郭梦垚适合去北京。郭梦垚说,老邓我还是不行,北京我还是不行,那就回来吧,回来可以试一下。我说你最适合是两边走,有可能到英国、上海、北京、广州,串着走,这个适合她的性格。

◎邓箭今和2013届毕业生合影 左起:王磊、郭梦垚、邓箭今、梁佩如

刘婷:邓老师还有一个比较尖锐的问题想问你,邓老师你是在美院系统的。其实美院是一个造星的工程,因为中国的艺术家不可能逃离这个学院系统,而突然在外面衍生出一名艺术家,变得很成功。从目前的八大美院,央美、国美、川美等这些地方,会源源不断地,每一年毕业了之后会向这个圈子里面输送很多可以被认可的,和一些年轻的这种明星艺术家,但是广美明显的造星能力比这几个学院比例要少。我不知道这是一个广州的土壤问题,还是广美教学的问题?

邓:我觉得还是教学问题,昨天是298采访我,就谈创作这个事,谈谈毕业生的状况。其实我觉得油画系算好一些,不要说第几工作室,老师都还是比较开明一些,起码会站的高一些,其他系,一看就是70年代,就是离我们很远,它也不传统,如果真正传统的东西也很有趣,它也不传统,就特别土,就不是你们年轻人做的事情。当然这个是跟广州的土壤有一定的关系,但是关键就是教学体制还是滞后,守旧,就有点落后的一种感觉。保守还要守住一些什么东西,否则连守的东西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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