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王”路易十四的高光时刻,法兰西的黄昏

“太阳王”路易十四的高光时刻
法兰西的黄昏
文:kuang  编:木叶
“我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这句话据说出自法国国王路易十五,没想到一语成谶,他死后,法国大革命的滔天洪水,不仅将他的孙子路易十六推上了断头台,也让法国长期陷入动荡。
很多人认为,法国大革命是启蒙运动导致的,就连路易十六自己也这样认为。他在狱中翻阅了启蒙思想家的著作后说:“原来是伏尔泰和卢梭毁了法国”。
其实,法国大革命的洪水,在更早的路易十四时代就开始积蓄。1789年7月14日,巴黎人民攻占巴士地狱拉开的大革命序幕,只是决堤泻洪而已。
今天我们可以说,把波旁王朝送上断头台的,既不是愤怒的巴黎人民,也不是启蒙思想家伏尔泰和卢梭,而是那位嗜权如命,自诩为英明神武的“太阳王”路易十四。
从路易十四推倒第一张多米诺骨牌开始,法国的历史,就在革命的赛道上一路狂奔。
▌“太阳王”的高光时刻:
被推倒的第一张多米诺骨牌
路易十四和中国的康熙皇帝,不仅处于同一历史时期,还惊人地相似,都是少年亲政,开疆扩土的同时,迅速集权的一代雄主。
路易十四在位72年,是欧洲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君主。在他任内法国一统,疆域扩大,经济文化空前繁荣。路易十四的“伟业”集中在两件事上:对内集权和对外打仗。
1661年3月,路易十四宣布自己亲政,以后的法国不再有宰相。为了继续集权,路易十四将矛头直指贵族。
少年时期的路易十四
他修建了金碧辉煌的凡尔赛宫,“邀请”各地的大贵族离开领地,搬到凡尔赛宫享受日日笙歌燕舞的奢华。所谓凡尔赛宫的上流社会,不过是路易十四对大贵族政治上的变相软禁。假以时日,大贵族失去了对各自领地的控制力,当然也就丧失了和国王博弈的筹码。
大贵族被收拾了,散落在法国各地的小贵族,在强大的国家经济干预和挤压下慢慢破产,成了托克维尔所说的“第一居民”。
消灭贵族,是路易十四导演的“国王的游戏”中,被推倒的第一张多米诺骨牌。从此,再也无人能够制约他,1215年,英国贵族胁迫约翰王签署《大宪章》限制王权的历史,再也不可能在法兰西的国土上演了。英法两国的历史轨迹,也由此分叉。
大小贵族在政治和经济上双重死亡后,路易十四启用自己培养的力量管理地方。于是,一支庞大的法国公务员队伍应运而生。过去贵族管理的地方行政事务和司法决断,现在这些统统都被中央派遣的技术性官僚取代了。
解决了贵族,集权不能只靠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掌控军队也是路易十四的拿手好戏。
他将此前实际上独立于国王的法国武装力量,置于自己的牢牢控制之下,路易十四本人也成为法国军队实际上的最高指挥者。
随后路易十四扩充军队规模,建成一支强大的常备军,稳居欧洲第一,据说拿破仑的军队也达不到这个程度。
有了兵,路易十四开始四处征战——法荷战争、大同盟战争、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三场战役让他成为欧洲名副其实的霸主。
在集政治、军事和司法等大权于一身后,路易十四对“钱袋子”抓得更紧——这或许不是因为他贪婪,而是维持王室和贵族奢靡生活,以及庞大军费开支所必须,毕竟,没有钱,国王的游戏随时就会停下来。
路易十四的财政大臣是重商主义的拥趸。对内依靠国家力量干预市场经济;对外提高关税壁垒,鼓励出口,限制进口,金钱大量流入国库。
既然是“太阳王”,就不能没文化。所以,路易十四大力支持科学和艺术。不过,仅限于符合他要求的,他也加强了书报审查。他之后的时代,笛卡尔、伏尔泰、孟德斯鸠等启蒙先贤的作品,被列为禁书。
当一代雄主“太阳王”在欧洲上空冉冉升起时,却苦了法国百姓,这就是下一张要倒下的多米诺骨牌。
▌多米诺骨牌接连倒下
当财政危机遇上平民崛起
消灭贵族后,路易十四终于可以随心所欲了。然而,打仗需要军队,养军队需要钱;重商主义赚回来的钱远远不够,所以只能提高税收,而提高税收需要更多官僚,更多官僚需要更多的钱......
到路易十六时代,经过两代国王的挥霍,国库已经不剩什么了,再加上农业歉收和财政赤字,财政危机爆发,第二张多米诺骨牌倒下。

备受压迫的农奴

在路易十四导演的“国王的游戏”中,最吃亏的是法国农民。战争机器、庞大的官僚体系、被养废了的贵族纨绔、教会,都需要农民买单。因此,他们对平等、人权和公正的要求越来越强,对特权阶层的仇视也愈演愈烈。
另外,在第一张多米多骨牌倒下、贵族和教会退却后出现的真空,很快被知识分子迅速填充。
为了让法国民众摆脱经济疾苦,他们鼓动平民阶层参与政治,要求更大的自由和更广泛的民主,直接结果就是平等观念的深入人心。
今天我们都知道,平等是现代性的基本价值,但这一价值的真正实现,是需要条件的,而这个条件,恰恰被路易十四消灭殆尽了。所以,紧接着,平民阶层的崛起——大革命前的第三张多米诺骨牌也倒下了。
从路易十四到路易十六,君主只手遮天,贵族名存实亡,平民阶层在经济上陷入困境,在观念的世界里却被捧上神坛。法国大革命就这样爆发了,结果我们都知道:
巴黎血流成河,先是国王被送上断头台,然后是温和的革命派被送上断头台,最后连激进的革命派,甚至拉瓦锡这样的化学家也被送上断头台。直到军事强人拿破仑终结动荡,然后加冕称帝,法国大革命才告一段落。
▌“带毒”的遗产
反思法国大革命
一位君王在权力野心下导演的“国王的游戏”,其毁灭性的滔天巨浪却要他的后代、法国社会,整个欧洲,甚至世界来承担。
一直以来,对法国大革命的反思层出不穷,但是看得最透彻、反思最深刻的,还是大革命的亲历者、贵族出身的思想家托克维尔,以及英国思想家埃德蒙˙柏克。
托克维尔的《旧制度与大革命》,前些年在中国曾一度洛阳纸贵,而柏克的《法国大革命反思录》则是当代三大思潮之一的保守主义诞生的标志。
后世反思法国大革命,大多囿于革命发生的直接原因,或者显而易见的制度弊病或社会问题。而柏克和托克维尔的思想,穿透了历史的迷雾,从路易十四推倒的第一张多米诺骨牌——贵族的消亡起,推演此后一系列的历史连锁反应。
在柏克和托克维尔看来,作为特权阶层的贵族,与现代性的价值相悖,但在王权时代,既是王权的制约者,又是暴君与民粹之间的“隔离层”:
贵族对上牵制王权,贵族之间互相牵制,对下管理领地属民,是地方自治的主体,在整个政治结构中也能平衡各方权力。
因此,有贵族传统的古典国家,才有可能诞生以分权制衡为特征的现代政治。相反,消灭了贵族的国家,要么出现暴君,要么产生民粹,要么成为某种极权社会一体两面的存在。
在《旧制度与大革命》中,托克维尔说:“世界上所有社会中,长期以来最难摆脱专制的,恰恰是那些贵族制已经不存在和不能再存在的社会。
伏尔泰、卢梭等知识分子眼中的平等,虽然是对等级制度的观念革命,但是,如果没有了贵族这个隔离层,就会落入柏克所说的“由一个统治者或多个统治者来统治一群平等者的不平等社会。”简而言之,当专制与平等结合,就会长出新的“不平等”。
遗憾的是,柏克和托克维尔的洞见,在他们的时代并不受重视,甚至于柏克逝世后200多年间,世界的主旋律仍然是激进的“法兰西疫病”的不同升级版。
从法兰西到德意志,从俄罗斯到东亚,激进主义高歌猛进,保守主义一路溃败,大大小小的战争、灾难触目惊心。
1950年代,柏克思想最好的继承者罗素·柯克,反思从法国大革命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历史,出版了划时代意义的《保守主义的精神》,柯克重新梳理柏克、托克维尔等人的思想遗产,为保守主义正名,该书影响了里根、撒切尔夫人等政治家,并掀起了一场保守主义复兴运动。
从柏克、托克维尔到柯克等保守主义思想家的反思中,不难窥见其现实意义:
◎用“后见之明”简化历史,会导致错误归因:理想主义的口号,作为政治正确的平等,固然是法国大革命的重要原因,但是路易十四为追求绝对权力而消灭贵族,才是真正的始作俑者;
◎非此即彼的二元思维,是激进主义的变种:面对绝对王权,提倡绝对平等,面对大革命的混乱,又出现一键退回君主制的复古主义。保守主义反对暴力激进,也反对二元思维模式。
◎法国大革命从未走远,它提供了一种现代性的新范式:以绝对理性和激进手段追求现代性的价值,尤其是平等;保守主义是对这种范式的“革命”——追求信仰之下的理性,尤其看重秩序下的自由。
托克维尔说:“我们离大革命已相当远,使我们只能轻微地感受那种令革命参与者目眩的激情;同时我们离大革命仍相当近,使我们能够深入到指引大革命的精神中去加以理解。”
我们总说继承历史遗产,但很多历史遗产都是“带毒”的,正如路易十四一手炮制,留给路易十六的“烂摊子”。可见,离开了思想之锚,我们根本无法区分何为带毒遗产,何为历史智识,甚至将两者混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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