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司萍||婆婆

婆 婆
文/司萍
第一次见到婆婆,是在我和老公婚礼举行前的二天,这也是婆婆第一次坐火车,走出农村来到另一个城市。那时的我,木讷、寡言,再加上婆婆一口地道的陕西土话,自然没什么可聊的了。婚礼结束后二天,婆婆坚持要回家了,惦记老公最小的弟弟在别人家托养,不好多麻烦人家,惦记家里一群下蛋的母鸡托人喂养不便。我不好多说什么,对于心有牵挂的人来说,任何的客套都太多余。
第二次再见到婆婆,是结婚当年的农历年了。按照陕西当地习俗,我们应该在村里摆三天的流水席,可我们实在是怕麻烦的人,也不愿意一家人为这三天的流水席辛苦,在经济不宽裕的情况下,省却了大操大办,也是省却了经济上的负担。说服婆婆的过程有些困难,婆婆总是念念叨叨,“你爸去世得早,俺一个人支撑到现在,好不容易熬到你娶媳妇儿了,如果不操办,对不起你爸啊!”“结了婚,你在城里办了,没在农村办,十里八村的亲戚都会怪俺的!”……絮絮叨叨的话我听了个七七八八的,反正打定了不办的主意,我没觉得什么,都交给老公应付吧。看着家里来来往往的邻居,我不知如何应付,也弄不清当地的对族里的、族外的长辈的各种称呼,称呼的变化还有音调的变化不亚于学习一门外语了,直到今天我依然时常混淆,置身于另外一片乡音、乡土、乡情中,心中仿佛筑起了一道壁垒。
这里是陕西省焦岱镇一个叫做吴家寨的地方,属于秦岭山区、汉中平原上众多村落中的一个。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农村,依然还是五六十年代、甚至更早年代盖的房子,低矮、破旧、屋内光线不足。墙有夯土做的、有泥巴做的,家庭经济好一点的是用砖瓦建的,窗户小小的,多数都没有遮挡,经济不富裕,没有哪家会为了漂亮而装玻璃的。屋内房梁上挂着篮子、布袋子,炕连着灶台,因长期烧火做饭,屋内多数物品都是黑黢黢的。第一次深度地接触农村,我讶异于农村的现状,所见所闻冲击着我的认知。
在农村的日子度日如年。习惯了北方的暖气,来到不取暖的关中农村,我每天冻得哆哆嗦嗦,只能在床上捂着被子,啥也干不了,每一次钻出被窝都要靠着极大的勇气。如厕也极为不便,每一次不到万不得已坚决不去。没过几天我就不停地咳嗽起来。而婆婆照常天不亮就起床,开始里里外外忙乎起来,皲裂的手一天都闲不下来,似乎有干不完的活儿。看着婆婆大冬天里忙里忙外的,感觉在城市里如鱼得水的我就是个废物,再加上冻得哆里哆嗦,心里灰暗极了!
立春过后,天气就像换了一个人!天空明朗起来了,春风吹起来了,树芽、草芽从之前的隐隐约约变得明目张胆冒头了,地里的麦苗也在拔节似的长高。村里村外热闹极了,大家都在忙年,置办年货是必不可少的环节,赶集也自然是十里八村最热闹的日子。赶集的路上,三五成群、七八一伙儿,有说有笑的,走着走着,三五一群就变成了十人八人一大群。相约赶集的路上是聚会的最好日子,平时因距离远难得一见的亲戚、朋友,在赶集的路上或者集上都有可能意外相见,所以集上总能见到分外亲切的交谈者。热络的聊天,加上陕西话独有的节奏和腔调,别有一番韵味。
年时的集是最富地方特色的存在。事实上,地处十里八村中心的镇上天天都有集,但农历的三、六、九是大集,也是最为热闹的集,附近村的乡亲们都会赶来,拥挤着、说笑着,声音中夹杂着孩子们的淘气声、小贩的叫卖声、人们的讨价还价声……小吃摊上的搅团、炒粉、洋芋糍粑、扯面、油糕……永远是最受欢迎的,摊位前挤满了馋嘴的孩子们和奢侈一把的大人们。集上,摆满了自做的家常耐用品:粗布床单、虎头婴儿鞋、纳底儿的棉拖鞋、犁地的锄头、铁锨、独轮手推车、结实的手工板凳、厚实的砧板……自家种的土豆、萝卜、芹菜、自制的豆腐……年味儿在拥挤中、在叫卖声中、在高声谈笑中氤氲着,在三秦大地的这一片土地上散发着独特的魅力。
为了赶集,女人们会特意打扮一下,换洗上干净的衣服,约好伴儿,带上手编筐、自制的各式布袋或其他的什么家伙什儿,男人们则有空着手的、有推独轮车的、有带着自家产的农产品的,一大早就出发步行赶集去了。这时的婆婆会将攒好的鸡蛋、蒸的枣花儿、整理干净的野菜或者自家地里的土豆什么的,带到集上,卖掉,在傍晚的时候回到家里,和村里人说说笑笑的样子,好像只是出门串了个亲戚。婆婆偶尔也会特地去赶集,将家里庭院收拾妥当,喂好鸡食,就和同村人搭着伴儿,说笑着,一路走到集上去,只有这时候似乎才是最悠闲的时候了。傍晚,婆婆边吃饭边会和老公聊着,在集上遇见了哪个邻村的谁、哪个远村的谁,谁离开家乡了、谁变成了什么样子,热炕上聊天的婆婆,守着儿子孙子的婆婆似乎再也没有了牵挂。
时光流逝,一转眼,我从新妇熬成了中年妇女。进入二十一世纪的农村,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阔别多年的这个小乡村已变成了一个大寨子,原来两个相邻的村子觉得有很远一段距离,可现在已不知不觉中连在了一起。村子里,家家户户的小别墅代替了当年的土坯房,天然气灶代替了烟熏火燎的土灶,屋内陆上铺着地砖,彩电、冰箱、空调等家电一应俱全,窗户上明亮的玻璃上贴着窗花,家家亮堂堂的了!柏油路上,奔驰的轿车川流不息,尘土飞扬的土路已消失不见。傍晚,太阳能路灯让黑夜不再孤寂和阴森,让回家的人多了更多的安心。农民们勤劳的双手,赶上了党和国家的好政策和经济的大发展,生活大变样了!
在我和老公工作生活茫茫乱乱、孩子又小而不能经常回到农村的那些年,婆婆一个人在农村带大了和老公相差16岁的小儿子,并送到我们所在的城市工作,接着因为二儿子儿媳离婚不方便带孩子,而将一岁多的孙女留给了她。孩子的牵绊让她无法应我们要求来城里生活。一个人一边带娃一边种地、采摘、浆洗、磨面、剥豆、养鸡……不识闲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溜走了。
随着生活条件的好转,农村家里安装了电话,老公能够时常和婆婆通话了。婆婆会把家长里短念叨给老公听,每次通过话后,老公就会原样儿重复给我听,一来一回的念叨是彼此的牵挂!婆婆从不念自己的苦累,念叨最多的就是家乡的大变化,以及二儿子的婚姻、小儿子的在外打拼。婆婆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现在党和国家的政策好啦,让咱农民也过上好日子了,以前这想也不敢想啊!婆婆文化不高,却总用着最简单最朴素的话语念着党恩。
在这期间,兄弟三个集资在新的宅基地上盖起了小别墅,宽敞明亮的新房让婆婆终日喜上眉梢,自觉在村里倍儿有面子,生活比二三十年前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也对得起去世多年的公公了。在孙女离家住宿上高中后,家里终于没有了太大的牵挂,可婆婆依然闲不下来,每天凌晨四点左右起床,随着同村人一起搭车进西安城务工,到晚上七八点钟回到家里,再收拾地里捡拾回来的花生、剥剥豆荚、洗洗衣服什么的。刚听说婆婆进城打工的时候,老公充满了担忧和牵挂,可劝不动总想着多攒些钱给小儿子结婚用的婆婆,后来老公也不再劝说了。心里敞亮,每天和工友们同进同出、时常拉呱着,身体硬朗的婆婆就这样继续着她的日子。
又到了一年快过年的时候,婆婆听说我们要回去,提前辞了工,在家里准备好被褥、吃食,迎接我们的到来。这些年,村里的青壮年劳动力多数外出打工,上点年纪的则在西安城近处打短工,城市化进程终是影响了村里人的生活,改变了村人的生活方式,只要身心不偷懒,敢叫天地换新颜了!
年根儿的时候,平日里空空荡荡的村子,一下子因返乡的人增多而热闹起来,串门儿的人也多了起来。婆婆,因了儿孙们的返乡更加精神头儿十足了,那瘦小的身躯里似乎总是蕴藏着无穷的力量,这力量感染着我,想必中国亿万农村里劳作大半辈子的很多农民也是这样吧,没有豪言壮语、没有锦衣美食,但却用最朴素的行动表达着对儿女们的深爱、对脚下这片土地的热爱!
作者简介:司萍:笔名“司马佑生”,内蒙古人,现为安徽某高校教师,尊崇自然之道,随心,随喜,随缘,以读书为乐,以写作为伴,文章力求言之有物,载之有道,读之有畅,诵之有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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