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着“死人”到凉城
〓第 1559 期〓
文|一笼莜面 讲述|半碗盐汤
2003年，“非典”那一年，我在呼市打工，有一段时间营生很难找，我只能每天蜷缩在出租屋，无所事事，没了活儿就没了收入，有时吃饭都成了问题，饥一顿饱一顿的。
我的房东是个开出租车的，一白天跑车，晚上车就闲了下来。在以前我们的闲聊中，他也知道我会开车，且技术还不赖，这下我的生活陷入困顿之中，房东大哥大概怕我长此以往，生活无着落，为了解决吃饭问题，人学坏了。于是有一天傍晚，他走进了我的出租小屋，见我还蒙头睡觉，把我拍醒，问我说，你找上活儿没有？我说没有。他说那你咋弄呀？我说我也不知道。他说如果一时半会没活儿，不行晚上跑我的出租车去吧，多多少少给上我一点份子钱。我大喜过望说，哪还不行？
从此之后，那大半年的日子，我几乎白天睡一上午的觉，下午和住院的闲人玩几把扑克，然后就是一黑夜地跑出租车。那段日子里，我跑出租车挣的钱，每天除了一切开销，也还能落下一百多元，为此，我还暗暗痛下过决心，等有钱了一定得自己拥有一部出租车。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之间就到了盛夏的日子。一天凌晨不到四点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起来，我们几个出租车司机在新华广场附近那个外文书店旁一人喝了一瓶啤酒后，我就准备回去交车了，向东拐了个弯，从乌兰察布路向南开去，到了内蒙古医院附近，突然看见从医院里急匆匆跑出一老一少两个男子，奓着手示意我停车，我心里很高兴，心说，临交车的时候又接一单活儿，今天的烟钱又挣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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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车停在了路旁，摇下了车窗玻璃，那个六十多岁的老年男子一脸的愁容，气喘吁吁地趴在车窗上和我说，后生和你商量个事情？我问啥事情，还用商量？他说你的车能不能拉死人？给我往回拉个死人。我心里害怕了一下，但转念一想，这可是个大活儿，既帮助了别人，自己也能多挣点钱。更何况我不说车主也不会知道此事，于是我说能拉。然后问死者多大年龄，往哪里拉？老汉说死者是他老伴，家在凉城，一百多里地。我暗自盘算了一下，现在才四点多，等房东八点起床的时候，我应该早从凉城赶回来了，一点事情也不误。可得挣多少钱呢？我心里也没底，于是试探着和老汉说，哎呀，这么长路途，还是个死人，这吓人马怕的，一般人肯定钱给多少也不揽这活儿，这就是我心好，想帮助你们，你们得多给点钱了。老汉说，钱好说，只要给拉就行。我说那就给上一千元，走哇!老汉一听说，唉！你这后生心有点过黑了，再少点哇。我说罢你拉的东西不一样，是死人，我害怕得不行。老汉说，没事情的，我和你作伴，让我家儿子一会儿坐班车回去。最后以八百元的价格成交。
我把车开到了医院门口，他们父子二人从医院抱出个老太太，平展展地放在了车的后座上，脸上还顺便苫了一块布子。上车之后，老汉和我讲，老伴是因为和他吵架喝药了，来医院已经抢救快一星期了，现在液也输不进去了，人也没有醒过来，医生说怕是不行了，让及早想办法哇，他们父子二人怕老太太死了之后，医院不让往村里拉，所以趁还没有断气的时候想回到家里……
老汉因为连续六七天地不睡觉抢救老伴，早疲惫不堪了，和我说了没几句话就呼呼地靠着副驾驶的车座上睡着了，我喊了几声也没有喊醒，没办法，我只能硬着头皮，按照老汉告诉的路，在坑坑洼洼的土公路上小心翼翼地往前开。
天尽管越来越亮，但毕竟时间还早，路上几乎遇不到一个人，偶尔有一半个小鸟从车窗前鸣叫一声掠过，但丝毫也打消不了我的恐惧和害怕。不久进入一段山路，两边的山黑魆魆、阴森森的，奇形怪状的石头就像一个个魔鬼，猛然间还会看到从车前穿出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似猪娃般大小，圪滚滚地小跑到路的另一边，之后还返过头瞪我的车。车里除了老汉睡觉的呼呼声，一片死寂，我极力地鼓励着自己，心说活人还怕你个死人？球相，这几年爷走南闯北，啥没见过？还让你个死人吓成这样？这样想着，但身子还是在不由自主地打颤。
在快走出山口的时候，我突然闻到了一股很重的药味，呛得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我着急把车窗的玻璃摇下一块，想让外边的新鲜空气进来一点，没想到这一下更增加了我的恐惧感，就听见凉风一进车里，后座上就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猛然间好像就是几下呕吐的声音，我吓得头也不敢折一下，继续执着方向盘向前赶路……
前面的路边隐隐约约已经出现了村子，也看到了零零星星的村民在活动，有的牵牛，有的拉马，有的抗锄等，我的胆子终于可以放大了点啦。
可就在这时候，猛然间感觉我的肩膀上搭上了一只手，紧接着一个女人有气无力的声音传了出来:后生，咱们这是去哪儿呀？我一听，只觉得头皮一下子紧了起来，头发歘地奓了起来，浑身瞬间起满了鸡皮疙瘩，嘴里不由自主地妈呀老子地喊了起来，车也不听指挥了，差点栽到路边的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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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睡的老汉终于被我的惊叫声喊得清醒过来，嘴里嘟嘟囔囔地问，怎么啦？同时扭头向后望去，只见他老伴圪板板地在后座上坐着，一脸的懵懂和茫然，老汉一见他老伴活了过来，高兴得不得了，忙着和我说快停车。我把车停下来，老汉下车跑到后面安顿他老伴，我趴在方向盘上吓得半天缓不过神来……
过了一会儿，我彻底恢复过神智之后，继续搬着他们赶路，不久之后送到家里，老汉说，后生，少给你一百块钱哇，当初咱们说拉的是死人，你看这，哪是死人？分明是个圪正正的大活人么，我也没好意思再说什么，但心里只犯嘀咕，你家老伴倒是活过来了，可差点把我活活吓死呀，唉，毕竟坏事变好事了，我心里也感觉好像爽快多了……
罢、罢、罢，算了。我拿着七百块钱原路返回，到了家还不到早晨七点。
这件事时过境迁几十年，至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在这之前，我从未向外人说过，更没敢和房东家大哥说过，今天就借这篇文章向我曾经的房东大哥说一声: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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