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一个去了还想去的古城!

组 诗 

凤凰古城巡礼 

黄亚洲

凤凰古城夜景
古城的每一片黑瓦,都幽幽的亮
每一片,都是玉雕的
五层吊脚楼映在水里,成了十层
沿江的每栋楼,都是广寒宫的色泽
嫦娥走动,穿着苗家服装
沱江里,一旦夜游船走过,两岸楼群
便会像鱼尾一样摆动
游人纷纷举起相机,作出
甩动诱饵的样子
今天才知道,凤凰
原来是在水里涅槃的
这才知道,水里的块状的虹霓
就是中国的湘西
 
沱江边的湘西菜
香味诱人
点了炒腊肉、红菜苔和一条乌江鱼
我身后的那栋吊脚楼,就把脚
踮得更高了
流过窗外的沱江,也响起了汤汁的声音
方才,四个苗家少女在桥上摆个手拉手的造型
便是晚餐的前奏
她们明白无误地提示
你饿了
还没来得及去看沈从文故居
便一心想着民以食为天
总觉得,凤凰古城的一半是沈从文
另一半,是湘西菜单
以后我要琢磨,如何
让我文字的香醇,能赶上筷子间的一条
湘西腊肉
定死这个目标,明日才敢拜见沈从文
混个气味相投
熊希龄故居
熊希龄是做过许多好事的,这句话
曾由主席亲口说出
主席1949年3月23日从西柏坡迁入香山的双清别墅
那就是熊希龄的北京故宅
夜深人静时,在湘江梦泳的主席,能听见
沱江的水声
今天我就在沱江的水声里,瞻仰熊希龄的桩桩好事
他的故居由于这些好事而收取门票
比如他推进维新变法运动
创建香山慈幼院,比如
他连任三届中华红十字总会会长,再比如
他捐献自家全部财产,支援抗战
若再往前跨一步,他甚至
就去镇守四行仓库了
也看见了一件臭事,比如他,参与强行解散国民党
但那是被袁世凯逼着做的,所以
他只担任半年的国家总理,便愤然辞职
你这个袁大头,老子不干了!
就由于这件事,门票也收得值
墙上,熊希龄的白胡子,至今还在打颤
让民国历史的好几页,出现
有凤凰掠过那样的
抖动
沈从文故居
沈从文的写作习惯是边听音乐边写,这是
我今天踏入沈从文故居后才知晓的
于是我再三再四地察看那只留声机的波纹
察看他少年的沱江
波纹里纤绳在呼喊,兵士在走,土匪在笑
茶峒那个渡船的老汉,那个女娃,那条黄狗
全都在
沈从文已经习惯以少年的旋律,唱出
晚年的思想
他的善恶,在最初的一刻
就已全部界定
我今天踏入沈从文故居,终于明白
这条绿水晶般的沱江路过凤凰城,是命定的事情
我向墙上的沈家母亲问安,她也是黄姓
她在一张很小的黑色雕花床上孕育文学,且顺利分娩
那一刻她不知道自己的伟大
但是沱江知道
江岸上的拉纤人也知道,他们拉着了一座《边城》
几乎走不动
沈从文晚年经常惊恐
他不知道政治的图案会比沱江的波纹复杂百倍
他好几回在皇城根下的睡梦里大喊
——我要回湘西!
他真是想念
那张黑色的雕花床了
我同意,人性的栖居之地,只能是
边城
那条绿水晶般的沱江,是他的纤绳
凤凰古城:杨家祠堂
我依次走过大门、戏台、过亭、廊房、正厅
最后,又回到戏台驻足
中国历来是一台大戏,我对戏台
情有独钟
估计,这戏台演过杨六郎,当然也演过
百岁挂帅与穆桂英挂帅
因的是杨家英雄辈出,以至于
方才,我刚踏进杨家祠堂,两只脚就踩在了马蹬上
北宋一声长嘶
我这猜想,很快就得到了验证
建此祠堂的,正是道光年间的杨芳总兵
他的兵马镇守凤凰城
此前,他在新疆平叛并且生擒张格尔
所以他兴建祠堂一定要建一个戏台
他喜欢在戏台上看挂帅封将
喜欢以高腔,抵御边患
但他本人,是大清的二品顶戴
脑后插花翎,并非汉家风格
我为此在戏台边久久发愣,我不知道
他的戏台上蹡蹡蹡蹡走着一个什么样的杨六郎
我明白中国是一台大戏,很多戏码看不清楚
尤其是我这个头上长牛角的看客
一辈子都没分清
生旦净末丑
今天,又跑来一个二品顶戴的杨芳
凤凰古城:神凤殿
我走上九十九级神阶,专为朝拜凤凰
凤凰是楚人的图腾
我很明白
我的先祖,也算是楚人
所以我常有涅槃的烧灼感
我左膝关节曾受伤,可能是
火头过猛的缘故
黄永玉设计的这只大凤凰
一边看我,一边看天
低头看我的时候,我正有点狼狈
走九十九级神阶,也大口喘气
但我知道这是殿堂,是一只渡我之鸟
左翅沈从文,右翅黄永玉
我必须顶礼而上
凤凰看我走完九十九级神阶
如此大口喘气
她欲飞未飞,怀疑来客是否可渡之人
我大口喘气
也怀疑自己,此生能否
抓住凤尾,不做鸡头
准提庵里的黄永玉
黄永玉在墙上画佛像,画了整整十幅
这就是说,他把自己的魂
装入了这座佛庵
他本没有这个念头,是准提庵的如缘师傅
用了一个激将法
师傅当时灵机一动,她那个小小的灵机
仿佛,是准提佛母净瓶里甩出的一滴柳枝水
那一刻,如缘对七十六岁的老画家说
外面挂的那些画,是请小年轻画的
但是游客都说是黄永玉画的
我说黄永玉的画那是无价之宝啊
他老人家那么大年纪了怎么可能来画呢
黄永玉一拍腿:把白墙刷干净了
我来画
整整十幅,画得很大,一共画了七天
他画的菩萨,一律性情中人
他站着画,坐凳子上画,蹲桌子上画
他画的菩萨,一个个大呼小叫,如雷似电
张扬得就像他自己
如缘师傅说,画在墙上真好
偷也偷不走
如缘师傅独个儿在此伺候准提菩萨近三十年
现在,黄永玉又添了十个菩萨来陪她
庵建于大明,脚下沱江,选址很好
一份活水,既可添入准提菩萨的净瓶
亦可掺进黄永玉的调色盘
一切都是缘分
我邀请七十八岁的如缘游我家乡的普陀山
如缘良心好,收下名片后
既赠我佛珠,也允许我用相机
全部偷走
黄永玉的大画十幅
流过凤凰的沱江水
流过凤凰古城的沱江水好生奇怪
总是走两步退一步
是要回头看看,哪阵风在追她们吗
过桥的时候,她们还故意走8字形
有街舞的味道
看来,她们是故意的,她们开心
一个可能的解释是,她们跟我一样
有钱又有闲
她们上身和下身都穿绿色,鞋袜也是绿的
她们,是故意跟走过身边的一身虹霓的苗家女儿
别个苗头
又好像是一场艺术芭蕾:
云桥、雾桥、风桥、虹桥这些精壮的小伙子
每隔一段,就像提篮子一样
提起她们的腰身
她们走过我旅舍的窗下
她们腰身被托起的时候哗哗喊叫
故意做出撒娇的样子
她们从不轻易生气,但听说,多年前
她们冲坍了一座桥
估计,是那个小伙子托腰之时,行为不端
有所骚扰,破底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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