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国川 | 岩崎弥太郎：他与胡雪岩不一样
一个弃官从商，一个由商而官，两个人物逆向而行的人生轨迹，正是两个东亚国家不同走向的绝妙象征，也昭示着两个国家不同的命运。
—— 马国川
1885年，风云一时的红顶商人胡雪岩在杭州黯然去世。同一年，叱咤风云的日本企业家岩崎弥太郎也撒手人衰。有人说，两人“都是红顶商人，只是命运不同”。其实不然。胡雪岩确乎是典型的“红顶商人”，从商到官，生意越大，官品越高。最后“后台”倒了，他的商业帝国也瓦解冰消；岩崎弥太郎则是弃官从商，事业越做越大，成为一代卓越的企业家，直到今天他所创办的三菱财团仍然屹立于世界。岩崎弥太郎的故事值得咀嚼回味。
图 | 岩崎弥太郎
岩崎弥太郎出生在土佐藩一个低级武士家庭，他的祖父因为贫困不得不把武士地位卖掉，岩崎家从此便被排斥于正规武士之外，不再有武士家族的荣耀。由于当时严格的社会等级制度，少年时代的弥太郎备受歧视和冷遇。
为了营救遭人陷害的父亲，岩崎弥太郎曾悲愤地在官府门口的柱子上写下“无贿不成官，罪由喜恶判”，结果身陷囹圄一年。据说，同牢房的一位樵夫教会了他算术，弥太郎感激地许下诺言：如果有一天他成了天下巨富，将报以一大柜金钱。
长大以后，聪明能干的岩崎弥太郎因造田有功，成为土佐藩的一名下级官员。他曾帮动经营藩国的直营商馆“开成馆”，显示出了经商才干，后来被任命为开成馆代理干事。在土佐藩执政的后藤像二郎为了实现自己的经济政策，常常向他求助。
1868年明治维新开始，日本进入了一个大变革时代。后藤像二郎进入维新政府，成为一名重臣。当时维新政府广揽才俊，大批出身低微的有志之士进入政府。后藤像二郎非常赏识岩崎弥太郎的精明能干。假如岩崎弥太郎踏实地在政府工作，以其过人的聪明才智和坚强的政治“靠山”，仕途肯定光明无限。
但是，这位年轻人却别有抱负。1871年，明治政府废藩置县，一些地方政府将官营商业卖给个人。36岁的岩崎弥太郎毅然脱下官服，彻底退出政坛，“下海”从商。他买下政府的两艘船，开始了自己的海运事业。因为他认为，海运业是这个岛国发展的命脉。
岩崎弥太郎的事业起步之时，胡雪岩已经是清朝著名的成功人士。他拥有遍布大江南北的钱庄20多处，资金2000万余两，田地万亩，俨然天下首富。他还被授官江西候补道(相当于副省级），赐穿黄马褂。
岩崎弥太郎将自己的企业命名为“三菱商会”，从事贡米运输。当时日本以米纳税，需要船队把贡米从地方输送到中央。
政府也专门成立了一个“邮政蒸汽公司”，来从事这桩生意。这个船运公司受到大藏省庇护，其势锐不可当，把许多民间的弱小船运公司挤到破产的边缘。
作为私人企业，三菱商会勇敢地与官方背景的邮政蒸汽公司展开激烈竞争。岩崎弥太郎本着“规模虽不大，然以在野之身，任意做官方办不到的事情”的精神来经营公司，以信誉为上，重视服务。而“邮政蒸汽公司”由于是政府的直营公司，对顾客态度很差，经营管理也很松懈，因此很快就被三菱商会夺走了顾客，常年亏损。
后来维新政府认识到，官营企业远比不上民营企业有效率，因此将许多官营企业出售给民间。既然民间的三菱商会业绩更好，与其照顾常年亏损的邮政蒸汽公司，不如让三菱商会发展。于是，政府将邮政蒸汽公司的船只转让给了岩崎弥太郎。
随着企业不断发展壮大，三菱商会改名为“三菱会社”。它先后与美国的太平洋邮船公司、英国P.O汽船公司展开激烈的价格竞争，最后都赢得了胜利。到1877年，三菱会社共拥有61艘汽船，吨位高达35464吨，占日本全国汽船总吨数的73%，岩崎弥太郎一跃成为海上霸王，几乎垄断了整个日本的海运业。
当时海运是备受青睐的行业，许多企业家竞相进入。被称为“日本资本主义之父”的涩泽荣一也创立“东京风帆船会社”，与三菱会社展开了惊心动魄的“大海战”。当时《东京日日新闻》如此描写这场惨烈的竞争——两家公司一起由神户出航之后，为了抢先到达目的地，船员与船长都绑上头中，不计成本，拼命将煤炭铲入火炉中，双方都不肯认输，在海上进行马拉松赛跑。到达纪州藩时，火炉内的火力强到把烟囱烧得赤红，船员却不因烟囱可取代火炉的暖气而高兴，因为当时船内已达灼热难耐之温，由陆地遥遍望去，好像看到两只火龙在竞速一般，情况十分可怕。
最后，两家公司经过谈判，合并成为“日本邮船公司”，很多高级管理职位都是岩崎弥太郎的人马。可惜，此前不久，岩崎弥太郎因病去世，并没有看到这家日本最大公司的诞生。不过，他的弟弟岩崎弥之助和儿子岩崎久弥本着岩崎弥太郎的精神，一步一步地使三菱走向组织化、现代化的企业集团，最终建立了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
岩崎弥太郎只活了50岁，从事商业不到十五年时间。这个由封建官吏转变而来的大企业家，纵横捭阖于商场，也善于利用政治资本发财，甚至从战火中捞一把。然而，这仅是岩崎弥太郎的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经营观念超前，开创了许多实业。在生前，他以汽船为中心，将事业范围扩大到汇兑业、海上保险业、仓储业、银行等领域，而这些正是日本走向近代化的基石。
反观胡雪岩，则从大商人变成了一个头戴“红顶子”、身穿黄马褂的二品大员。他时刻和官场保持着密切联系，他的生意并没有什么开创性，主要通过和官场做生意来达到赚钱的目的。所以一旦“后台”倒掉，他的事业就灰飞烟灭，他本人也只是一颗划过历史夜空的流星而已。百年后的今天，胡雪岩徒留下一段传奇成为后人谈资。
所以，岩崎弥太郎与胡雪岩不一样。岩崎弥太郎是一个具有开创精神、冒险精神的企业家，而胡雪岩不过是一个“红顶商人”而已。
一个弃官从商，一个由商而官，两个人物逆向而行的人生轨迹，正是两个东亚国家不同走向的绝妙象征，也昭示着两个国家不同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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