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白粥一碟咸菜一生最钟意
说起吃饭的事,正儿八经地联系是餐饭二字,“努力加餐饭”,听起来就有了一种满满动力吃饭的感觉。不过除了正儿八经地说早餐中餐,午饭晚饭,还有着诸多的小名。广州人爱说,早点(茶),晚茶,因为穗城喜欢一笼子一笼子的精致。英国人有所谓下午茶,一杯红茶几分甜点是下午解乏休闲的归属。家乡潮汕有一种独特的说法,谓之早粥,夜粥,一在清晨晓雾,一在星夜月幕,颇有几分温存的感觉。
暑假滞留在学校为着考试闭关,和同学有时候来来去去几样东西吃烦了总爱去外面找找新鲜,打打牙祭。某天说到,这些东西吃久了还是厌倦呀。可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之前将近20个年头每天早上吃白粥,还是不离不弃,还添几分满足感。主食谓之主食,还是有自己的魅力。一碗面可以陪伴整个北方,一碗粥大概也可以承载整个潮汕了。
其实用粥这个字,多少还是有点偏颇。从方言里直接找字翻译过来,叫做“麋”,但其实又觉得和粥似乎被偷换了概念,偷梁换柱一般地换了个名儿。广州盛行的“粥”,长火久熬,知道米粒都消失了,喝的是一份香浓的粘稠。“麋”这个字,本身就有细碎之意,但潮汕的粥,大体还是米粒分明,不论清淡或是粘稠,饱和抑或软糯。所以这两个名字,倒像造字的时候从医院里抱错了的兄弟俩一般,山水相依却又各自水土一方。
所谓难吃,叫吃糠咽菜;所谓可口,称佳肴美馔。主食们大都朴实无华,实际上都赖着千娇百媚的菜品做他们的绿叶。一碗面可以有上百种不同的浇头,咀嚼起来就变成了山陕,东北,新疆,老北京的不同味道。曾经看到过一张图片,一锅白粥周围是几十碟的小菜,就像众星捧月,锦簇花团。潮汕话叫它们“物配”,解析起来也许是“搭配之物”的意思吧。有民谚讲, “大家(婆婆)烦恼无米煮, 媳妇烦恼欲挨砻, 奴仔烦恼无物配, 一家都是烦恼人。” 小孩子对好吃的最敏感,因而物配的可口是他们关心至极的问题。而千繁百杂,诸搭众配,也就不外乎一直吃都不烦了。腐乳,橄榄菜,咸菜,菜脯(萝卜干),咸香之物,微缩而味浓,佐以白粥温和,正好下口。肉松,荷包蛋,腊肠,炸紫菜,卤味,真材实料,是顶饱的物事,囫囵进肚,赚下一早的营养。或有腌姜丝,春菜头,熟鱼,生橄榄,或酸或鲜或甜,七分味觉里赚了六分,五彩斑斓,都调和在一起了。最不济的时候,或是最赶时间的时候,直接滴几滴豉油,风卷残云一般,匆匆出门还是有着几分温暖,不致于缺失了什么一般。
于是如数家珍,在家的时候觉得那是案头常例,每家每户的厨房走进去都会看到,见怪不怪了。但身在外乡,几分简单的味道,那些咸甜酸香,就都成了牵肠挂肚,千回百绕了。在学校的潮汕文化交流协会参加活动的时候,做游戏输了有惩罚。结果揭晓时被告知是“吃橄榄”,于是慨叹早知道就多输几局啦,这哪里算得上惩罚。“有个酱油就更好了!”这个搭配便是家乡早粥的经典吃法了。橄榄本身有涩味,酱油正好中和了这样的味道,又添了几分特有的甜味。如果加上芥菜炒制,就是橄榄菜了~选的是芥菜叶子的膨大厚实,橄榄的香醇,总觉得食材的搭配是门艺术。有时想,先人是如何奇思妙想,想到这样严丝合缝的搭配的,不禁神往。有手艺的人会买回半成品的原料自己炒制,味道比外面的罐装品更好。在家吃夜粥的时候,最喜欢的是老爸自己炒制的那罐橄榄菜,感觉让一锅清纯增色了不少,甚至于有时觉得粥都不够吃的小失落。万事过犹不及,也许这样才是点到为止吧。咸菜,这是小菜里的主力,久负盛名的角色。“地都(潮汕一镇)咸菜”甚至成了标签,有了专门的产品,拿来送礼赠客,亦无不好。市场的街头巷末,占地面积最小的摊贩,大概就是卖咸菜的人了。一部单车两个酒瓮,嗬,齐活儿了。看着摊主从瓮里拿咸菜出来切是一件挺享受的事,因为可以一览无余那些诱人的菜心部分。这部分包在里面的叶子,黄里泛点白色,外层经受了比较多盐分的洗礼,本身也历经风霜,就像老者皱了面庞,失却了精致的时光。“多切点内叶。”这是几乎每一个买者都会说的话。然后回到饭桌上,精明的小孩子会拿着筷子搅啊搅,一番寻宝探秘,精准地选出最诱人的这几叶,如获至宝,搁在饭碗里。除却可以下饭的咸味,腌制过后蔬菜的酥脆,绿植本身的清醇,都夹杂在味蕾里,留待你慢慢回味了。袁东方的歌词里写,“一碗白粥一碟咸菜,一生最钟意。”此间搭配之刻骨铭心,可见一斑了。
用来做早餐的多是白粥,不加任何调味,就这样本真一锅,淳朴满口。有人也喜欢往白粥里加糖,吃出了另一番味道,但多的还是本原味道,寻味的事交给“物配”们,有些地方省事儿,直接管下饭的菜叫“咸”,调味者的角色跃然纸上。晨起思维混沌,身体未舒,一切繁杂的精神物事未待写上,恰也是个本真的自己吧。而一碗温和预热,几味小菜提鲜,温润如玉,婉和似绸,把一天的精气神也一点一点地注入了。如果一下口就是酸辣刺激,就像被闹钟巨响一下惊醒,多少有点悻悻。此般却如虫鸣鸟唱,慢慢让身体活泛过来,意识随着味觉慢慢开化。吃完后收拾停当,出门晨风拂面,暖阳遍洒,肚里和体外一通温和,一下子就醒过来了。
在家乡去酒楼的时候,大鱼大肉,推杯换盏过完,总会叫来服务员,“有没有白粥?再来点咸菜菜脯。”小孩子对海鲜鱼肉意犹未尽,饕餮刚过,并不想接受一下子回到家常。于是家长总会说,还是要喝完粥“压”一下。大抵太多油腻生冷,最后还是要收归一处简约,回返一方朴实。其实挺有道理,酒店菜大都赚个腻味,饱足感多半虚幻,主食还是最踏实的补充。某年新年,家里的正餐都是年货摆盘,丰盛非常。但却少不了一瓶咸菜,在鱼肉过后,下饭的时候陪伴左右。年夜饭过后回到家,熬白粥作夜宵是必修课目。老爸会说,“斋斋的这样最好。”人浮于事久了之后,会有“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的感觉,所谓返璞归真,此间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同样的,油腻饱满过后,回归到那样清爽的世界,总会觉得白粥小菜,荡涤了那些虚幻海市,馈赠你一份纯真温暖。夜粥之理亦然,风尘满满,身心疲倦。一碗温存贯腹,就像给好梦谱了个前奏,等着床间安寝,榻上微酣。
广州街头有很多挂着“潮汕砂锅粥”的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