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如油 胡须繁茂
睡到半夜的时候,被沙沙的声音搅醒了,像是那种把稻谷倒进谷囤的声音。知道是下雨了,而且下得不小。不管在城市呆了多久,听到或看到什么,联想到的总是小时候农村留下的印象。
春雨贵如油。想起小时候,过了年要是下这么大的雨,大清早就会有人拦“田水”,准备犁耙木耟整秧地撒谷种了。南方虽然不像北方季节分明,但“一年之计在于春”还是要讲的,“清明前,插完田”,这是世代流传下来的农谚,也是农人都遵循的“农历”。这样的雨是真正的“及时雨”,是杜甫诗里写的当春发生的好雨。
现在胖人多,需要减肥,不太容易领会“春雨贵如油”的比喻。在我小的时候,油几乎是最稀罕的东西,比肉还金贵。我父母是小学老师,每人每月只发七两油票,但有一斤肉票,要用一半专门买肥肉回来煎油。煮猪油一直是我最拿手的活。把切好的肥肉倒进烧热的铁锅里,油很快就汩汩地流出来,你得不时翻一下,否则就糊了,煎糊了就造成“重大损失”了,对我来说,煎猪油的目的并不在于油,而在于剩下的油渣。油渣色香味俱全,又香又脆,简直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煎一次猪油,家里可以吃几天荤。
但春雨也带来不少麻烦,它不仅贵如油,也像油一样滑,上学时经常有人在泥泞湿滑的路上摔跤。要是不想摔倒也有办法,光着脚,脚趾头努力团起来。记得有一次有个同学拎着一只火笼,一个仰八叉摔倒时把火笼像炸药包一样扔出去,但他脸上一点也没有扔炸药包那种视死如归的刚毅神情,而是一副闯了大祸的哭相,因为回到家等待他的很可能是一顿棍棒。
像这样的潇潇夜雨其实并不多见,春雨更多的时候显得漫不经心。有时连续几天都是弥天漫地的雨雾,似有若无。它们吸进鼻子里,凉滋滋的像薄荷一样;沾在衣服和头发上,像蒙上了一层霜。你要是仰起脸,能看见密密匝匝像棉絮一样飘洒的雨丝,但伸出手却什么也没接着,真的是“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
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在春雨绵绵的早晨捡粪的情形。为了“保持劳动人民本色”,上小学时每个学期每个学生要捡20斤狗屎或猪屎;如果捡牛屎,则要120斤。因为狗屎猪屎肥力更强。形容一个人行了“狗屎运”就是这样来的吗?春寒料峭,细雨霏霏,天刚蒙蒙亮,山区的早晨像梁雁翎唱的,“像雾像雨又像风”。我背着书包,左手提着粪箕,右手拿着屎夹——这是每个好学生上学的标配,在路上寻寻觅觅。农村的猪狗尽管缺乏教养,但都知道把屎拉在路边草丛里。相比之下,那些勤劳的牛要远没有这么文明,它们总是一边走一边把粪便噼哩啪啦地拉在路中间。我对牛粪视而不见,专门在草丛里寻找狗屎或猪屎。功夫不负有心人,很快我就发现有一泡狗屎或猪屎静静地躺在草丛里,草丛的叶片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我如获至宝,赶紧把它夹到粪箕里。
我被雨声惊醒,又在雨声中沉沉睡去。豪雨像是给人催眠,你不知道它什么时候停了。早上起来,感觉万象更新,一切被雨洗过,空气凉浸浸的,屋檐水滴滴嗒嗒,门前一棵木菠萝叶子随风拂动,沾在上面的水珠,骨碌碌地滚来滚去。“京国多年情尽改,忽听春雨忆江南”,南方让人感觉妩媚多情,大半是因为这样的潇潇春雨。我摸摸脸上,感觉胡子拉碴,记得昨晚刚刚刮过。这雨显然下到心里了,连胡须也如此生机勃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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