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烟斗的女人

我先是认识陈丹玲,陈丹玲策划了一个“一带一路歌手选秀”活动,我这个人别的不多,就是主意比较多。主意多有个毛病,有点像家里腌的酸萝卜,腌久了变味,腌多了难免要往外拿,所以有个词叫“出主意”。我给陈丹玲出主意时,陈丹玲老说“久石”,于是认识了“久石”的主人刘睿。我一直以为刘睿是男的。

想起以前也曾经闹过同样的笑话。九十年代中期,我在一份《北海乡情报》——许多人应该还记得那份报纸——看到一篇写老街的散文,看得我严重怀疑自己的眼睛,我觉得“北海人”——准确地说是生活在北海的人,应该写不出这么好的文章。说这话容易招人恨,但我无所谓,反正“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我还比较年轻的时候对自己鉴赏力的信心极端爆棚。我打电话推荐给在政府机关的一个朋友,他深有同感,怂恿我去找作者,他请他吃饭。我打听到作者的工作单位,“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我推开当时大院里一间平房办公室的门,见到一个环佩叮当——我一点也不夸张,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扛在肩膀上比耳朵还大的耳环——的女孩,我问李毅在吗?她说我就是。天!叫这种男人名,还写这么好的文章,竟然是个女的。当然,我不是说女人写不了这么好的文章,但你为什么要叫个男人名呢?

言归正传。我见到刘睿时也吓了一跳,她竟然是个女的,虽然头发剪得很短。我们一群人走进她和朋友在园博园对面弄的一个院子,它原先是村民的一个破房子。她给我看手机里当初接手房子时的照片,对比现在变得十分“文艺+小资”的模样:小石子铺的甬道,花坛里茁壮的多肉植物,墙上各种简单而漂亮的饰物,水池里游动的小鱼……我觉得她们挺不简单。

不时在一些地方,包括一些展览活动看到“久石”的作品,刘睿和她朋友那时候主要搞木雕和石雕,江湖上貌似逐渐有了名头。我还见到她们做的一种香,宝塔状,颜色泥红,每盒香配着一个刘睿设计的石雕香座,点着的时候,烟不是往上飘,而是从塔香下面直接钻进石雕一个小洞,沉淀在盘子盛着的水里。她说只有特殊的制作方法烟才会下沉。

后来再见到刘睿,她已经搬到了市郊的工艺美术博览园,开始专心致志雕刻烟斗。那个她费了很多心机和心血的很文艺的“民居”已经丢弃了。我因为工作关系,有时陪同客人去博览园参观,看过的人都说是个好地方,留连忘返,却一直门可罗雀。她租了两间斗室,周边荒草萋萋,从甬道走过,裤腿上沾满鬼谷子。人与人的差别真的很大,这种环境有的人一天可能都呆不下去,她却乐得其所。

我有时带朋友和家人去玩,参观她的漂亮烟斗,它们创意非凡。烟斗上雕着蜘蛛、壁虎、蝉等小虫,探头探脑、跃跃欲试;有的烟斗有一道“裂痕”,刻着一个绳结,你信以为真是爆裂后用绳子给拴上的。要是只刻得像,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感觉有一种说不清的神韵,藏在造型、寓意、色泽、木头的纹理和手感里。刘睿说,专心做的话,一个星期差不多能做一把。

有时干聊天不过瘾,刘睿会请我们抽上一斗。我从来不抽烟,但抽烟斗不是抽烟。抽烟斗的样子很“装蒜”,纯粹一种姿态,英国的贵族总是烟斗不离手,它就是他们的一枚“精神徽记”。那个《行星日报》的记者肯特穿上斗篷成为超人,我们握着烟斗感觉自己成了绅士,恍若福尔摩斯附体,只不过福尔摩斯的烟斗柄是弯的。刘睿说,所有的弯烟斗柄都是穿了孔后掰弯的。哦,长姿势(知识)了!

我没想到抽烟斗有那么多学问。烟丝要先在掌心搓过,装斗时不能太紧,太紧易死火,太松抽起来空空的;点火要配合慢慢吸才易点着;抽的过程要不时用专门的压烟棒压一下,但不能压在中间;吸的时候要讲究力度,吸到肺里会醉,醉烟比醉酒还要难受。我们捧着烟斗,聚精会神,如童子开蒙。

我们说刘睿的烟斗漂亮,她说还是外国的好——这话听着有点长别人志气。她说毕竟人家有几百年的历史,16世纪烟斗就开始流行于欧洲大陆。但现在中国“发展”很快,每年的世界烟斗大会固定在河北承德举行,全世界烟斗界的名匠云集,去年“烟斗界女王”安妮·朱莉现场签名发售,一把烟斗卖到一个令人惊骇的价码。

据说安妮·朱莉做了50年烟斗。这种纯男人的用具,一个女人成了“制造之王”,貌似这里有一些生活的奥秘,比如男女审美的差异,就像全世界最著名的女性内衣设计师也是一位男士。刘睿说起安妮·朱莉的口吻充满钦佩。我想她有这种“先天条件”,还有悟性和耐心,加上有一个目标,有理由相信她的烟斗越做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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