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诗刊/东方浩2020年度诗选10首
东方浩2020年度诗选10首
东方浩,本名蔡人灏,男,60后诗人,出生于浙江嵊州,现供职于绍兴市级机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人民文学》《诗刊》《星星》诗刊等百余家刊物,出版个人诗集8种,主编诗集多种。
祈 祷
要聚集多少赞美的词语
才能够表达我此刻的心情
要找到多少美丽的花朵
才能够塞满你们的怀抱
肃穆的表情 坚毅的身影
义无反顾的行动
一场与死神角力的战争
不见硝烟却弥漫死亡气息
电脑电视手机 所有的屏幕
全部的声音和文字 都聚焦着武汉
所有目光和交流 都关注
这一场新春时节的超级寒潮
比冰冻更加彻骨的寒 已经蔓延大地
此刻我熟悉的省份、城市和乡村
一一沦陷 更多陌生的城市和村镇
也在一一沦陷
而我 一个热爱生命热爱生活的读诗人
空怀满腔的悲哀 只能够低声祈祷
在小小的书房 在书籍的围裹之中
轻轻念出一句又一句朴素而温暖的诗歌
2020.01.26
(原载《绍兴晚报》2020年2月5日)
星 空
秋日的风 在城市的高楼间穿行
灯光灿烂而星空暗淡
一条河流 又一条河流
在夜色中安静地流淌
每一条道路上 更加急速的
是无数汽车 它们的灯光也更加触目
人行道上的落叶 有的轻轻晃动
更多的正在成为碎片 没有一丝反光
当我仰望 只有一颗两颗星星
孤零零地看着我的眼睛
这样的夜色中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
也在仰望 也在低头倾听流水的声音
众多的树叶在风中再一次发出颤抖
河水的波浪 拍打坚硬的堤岸
那些晃动的闪烁的 不是星星的光芒呀
在高耸的桥上 我孤单的身影也在闪烁
那些游船 那些游客 那些过路的人
会不会把我看作另一颗星星
因为我内心深处那片从前的星空
正一点一点地穿透了我单薄的身子
(原载《扬子江》诗刊2020年第3期)
在乡愁博物馆
在乡愁博物馆我寻找属于自己的乡愁
这是异乡的博物馆
所有的姓氏里 没有我的姓氏
所有的亲人里 也没有我的亲人
多么宁静的村子 阳光和桂花的香
乡音和新稻的香
充满了每一条小巷
我在穿行 我仔细地察看着门牌
这其实是一个我第一次抵达的村庄
此刻 我以一个陌生人的身份
却找到了无数熟悉的声音、微笑和情景
那些苔藓 那些卵石 那些斑驳的台门
就是记忆深处的细节呀 那一个渐渐黯淡的犁
再一次被时光的老牛拉着 耕耘我残存的岁月
(原载《扬子江》诗刊2020年第3期)
春天的酒坊
一声低沉的雷 打开了春天的酒坊
这是我生命的最爱 一种金黄
或者洁白的液体 它们的流动仿佛火焰
遥远的震动 波及整个天空与大地
波及最细小的草木虫鱼 飞鸟走兽
甚至泥土深处的安眠
我言辞的手掌 正在风中伸延
它会触及到什么呢
那个暗色调的门环 那道深刻的纹路
远远地 我看到了无数香醇的气息
那应该是一种梦境吧 我知道
酿酒的时刻 更远在季节的那一头
但此刻春天的大门已经打开
全部的美好 就这样开始一点点萌发
就像那个刚探出头的花苞
在这个盛产黄酒的古老城市 从春天的
第一刻起 雨水谷种秧苗和大片的水田
已经清晰地说出了 我所渴望的信息
如果有可能 如果可以选择
我多想立刻动身 前去春天的酒坊报到
用沧桑的爱意 酿造恬适生活的颜色和滋味
(原载《星星》诗刊2020年7月号)
在梯云桥畔听雨
桥下的流水哗啦啦的扑腾着
它们的白沫 在石头缝里打转
细小的瀑布 从每一道缝隙里冲出来
山里的雨已经下了半天 没有停下的意思
我从祠堂里出来 站在这座古老的石拱桥畔
看远山的雾缠绕 听脚下的山泉奔腾
其实 这一切都是模糊的
唯一的清晰 是一滴雨在叶上的歌唱
它的单调它的低微 就在我的头顶
当我抬起头 它的声音就清楚地进入我的视线
透明细小清凉 像是一只小手搭在另一只手上
哦 这就是一滴雨——古老的拱桥 新鲜的雨水
(原载《星星》诗刊2020年7月号)
在细雨中
“乡村是神圣的:哦,居住在亲切的乡村”
托马斯的乡村不是我的乡村 我只是
在细雨中 路过一个个陌生的乡村
这山野峻岭间的村庄 都被二月的冷雨
淋湿了 我可以远远地打量几眼
也可以停下车 在小巷里走上几步
在农家院子的门口 往里面探望
或者与那些世居的村民聊上几句
但这样亲切的乡村 我无法居住下来
在一座城市到另一座的间隙
我选择一条乡村公路 慢慢地
用更多几倍的时间赶路
起伏的山与远近的树 辽阔的茶园
与疏落的行人 被细雨的笔墨
浓浓淡淡地晕染 被狗叫声断断续续地勾勒
多么安静的乡村公路 多么亲切的山里村庄
仅仅只是路过 一颗心已经有了新的节奏
一双眼睛 收藏了太多的声音和暖意
(原载《诗歌月刊》2020年8月号)
铁路桥遗址
浦阳江上风好大 吹乱每一个人的目光和衣衫
一座废弃的铁路桥却一动不动
它被拆除全部铁轨 它被改造成狭窄的公路桥
被小车、农用三轮和自行车 轻轻碾压
而此刻 一群陌生人的脚步和议论
就像另一阵风 在三月的最后时光
拍打那些锈迹斑斑的钢铁护栏和螺钉
一座铁路桥 再也没有了疾驰的速度
没有了咔嚓咔嚓的震颤
更令人难过的是 没有了无限的远方
只有春天的浦阳江 水势浩大新柳勃发
运沙船依旧不动声色地顺流而下
在目光的高处 一列高速列车呼啸着钻入隧道
我抚着栏杆的手掌 忽然察觉到一丝轻微的颤抖
(原载《诗刊》2020年11月下半月刊)
浦阳江边垂钓者
一群钓鱼的人 多么安静地坐在岸边
一根根鱼竿伸向江水
一棵巨大的柳树投下更加巨大的阴凉
我在江堤上漫步 体会三月的春风吹面
体会桃花与梨花的盛开
风筝就在头顶的空中飞翔 它们的平稳
来自风 更来自一根细长的线
可是那些垂钓者 并不关心我的注视
也不留意风筝的轻盈 更不会凝望
一群旗袍女子 袅袅婷婷地在花丛中穿过
这个梨花节的日子里 这一群钓鱼的人
只是把安静的背影 刻写在我的诗行之中
他们的关切 不在身边的春暖花开
而在浦阳江水深处 那些看不见的鲜美和芳香
(原载《诗刊》2020年11月下半月刊)
那些倒地的老树
在天目山中行走 茂密的森林中
常常遇见一些倒地的老树
树龄总在百年甚至几百年
弯曲的石砌小路 笔直的参天大树
而遍地的苔藓 在石缝里
在树干上 潮湿地翠绿着
风从林子间吹过
树叶、草叶和藤蔓 轻轻摇晃
枯干的那些树 已经不再有一丝回音
经历了百数年的生命
再也不能够耸立在这高山上
巨大的身躯 依旧给人久久的震撼
我不知道 如果我年过半百的手掌
抚摸一下它们残破的皮肤
会不会触摸到岁月深处的那种倔强
(原载《阳光》2020年第11期)
阿瓦提沙漠公园
胡杨已经金黄 它们的叶子
在阳光下发出让人致敬的颜色
沙漠公路不断延伸 同时延伸的是我的凝望
荒凉是沙漠的主题
而胡杨、红柳和骆驼刺 如同另一种颜料
涂抹出了生命的坚强
一只沙漠蜥蜴 它细小的身子
伏在沙子上 它惊讶的眼光
面对一只又一只手机和相机的镜头
而我的目光 就算拉得最长
也无法读懂沙漠深处那些久远的文字
所有的传说 在辽阔和无垠面前慢慢沙化
我在一个高高的沙丘上停下脚步
我肃立的身子 被沙漠的风吹拂着
我瞭望的视线 被四处蒸腾的热浪一一扭曲
只有胡杨 那些活着的或者死亡的
保持着最初的沉默 不发出一丝声音
在沙漠 沙子的声音在脚下低低传来
是的 “托克拉克”胡杨已经站立了百年千年
活着的还在一年年金黄 死去的也在一年年金黄
在沙漠 每一种生命的尊严都在沙子的记忆里
今天 我在塔克拉玛干沙漠一次又一次找胡杨合影
无论金黄还是枯干 无论高大还是低矮
我抚摸的手指 都听到了一声声遥远而古老的话语
2020.10.15
注:维吾尔语称胡杨为“托克拉克”,意为“最美丽的树”。
(原载《绍兴日报》2020年11月2日)
附评论二则:
涂国文评《割草机》:东方浩诗歌多简丽温婉、恬淡空明,偏重于一种典型的江南诗歌书写,然而这首《割草机》,却一反诗人平素的诗风,以一种强烈的现代性特质,令人灵魂颤栗。诗歌撷取的是日常生活中一个普通的劳动场景:一位割草工人,操弄着割草机,用刀片旋起的大风,清理草丛中的落叶。然而这在诗人看来,它给青草带来的惊恐,远甚于遭受割刈。诗歌以一种对小草命运的代入式深刻体认,给读者留下无穷的想象空间与思考空间。
“割草机轰鸣着从青草们头顶/掠过”,首节写实,“轰鸣着”“掠过”,渲染了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的“割草机”的威风。将“割草机”有意置于操作者“那个工人”之前,突出和强化了“割草机”的暴虐。第三节诗歌“刀片飞转 巨风狂吹/恐怖的感觉 四处蔓延”,极写“割草机”带来的恐怖气息。第四节诗歌出人意料地一个逆转,交代这次“这个工人其实不割草/他只是用大风吹出草丛里的落叶”。第五、第六节诗歌,写尽管青草没有被“粉碎”,但它们内心的“惊恐”,一定不轻于粉身碎骨。
诗歌体现了诗人在艺术结构上的苦心孤诣。一是逆转。第四节是关键句,是标志诗歌发生逆转的“秦岭-淮河”。逆转造成了诗歌的巨大张力。二是强弱相间、起落有致的节奏安排。诗歌第一节“轰鸣着”“掠过”,第二节“慢慢”“晃悠”,第三节“飞转”“狂吹”,第四节“其实”“只是”,节奏上明显呈现强(起)-弱(落)-强(起)-弱(落)的变化,带来了诗歌的跌宕起伏。三是前后照应、回环往复。首节与末节,在艺术上形成一个闭环,锁定了诗歌的内核。
诗歌在艺术构思上的最大特点,是象征与隐喻手法的运用。象征与隐喻,带来了这首诗歌思想上的现代性,因而使得诗歌意味深长。在时代语境中,“割草机”,就是整齐划一的代名词。在“割草机”的淫威下,一切独特的思想与行为,都将像青草一样遭受被割刈的命运。而最大的恐怖不是被割刈,而是“割草机”高悬于头颅之上却迟迟不落下。这对于“青草”来说,承受的则不仅是惊恐,更是一种戏弄和凌辱。正是从这一意义上来说,高悬在头顶的“割草机”,寓意丰富而深刻,具有成为经典意象的可能,一如英国现代诗人菲利普·拉金的《割草机》。
割草机
割草机轰鸣着从青草们头顶
掠过
那个工人从草坪的边缘慢慢地走过
长柄割草机 晃悠着
刀片飞转 巨风狂吹
恐怖的感觉 四处蔓延
这个工人其实不割草
他只是用大风吹出草丛里的落叶
哦 空气里没有青草粉碎时刻的气息
但空气里布满了青草们的惊恐
割草机轰鸣着从头顶反复掠过时
青草呀 我不知道你们是如何捂住狂奔的心跳
2020.05.15
吴艺评《空地上》:读着诗人东方浩的这首《空地上》,虽然只有短短的10行,但却诗意丰厚而绵远。其在“空间”与“时间”的把握上也恰到好处,犹如坐标上的任何一点,都有来处和去处。诗人以“空间”——“空地上”——为切入点,来呈现暮秋下的场景。这类似于同样依赖空间的戏剧,舞台才是角色展示的窗口;那么“空地上”就是暮秋景致呈现的舞台。
诗的第一节,如同“空地上”的暮秋拉开了大幕,“太多的黄叶”熏染着肃杀、萧瑟的气氛,且又是在黄昏下,不禁使人联想到人之老去的晚境,总有着那么点触景伤怀,这也是正常情绪的体现。但诗人非常高明,立即收住情绪,那堆燃烧的落叶就像一个特写,旁白是“灰白的烟,缠住黄昏”,立即让“空地上”有了时间的意味,像时光列车向纵深驶去。这样的开头直接而干脆,正如克尔凱郭尔说,“一个人漫不经心地写下自己个人的观察,那么时间就延续在纸上”。诗的第二节无疑是时间的延续,“凋零”“青翠”“谢幕”等等,这些极具生命过程的意象,蒙太奇般地拼接着时间,让凌乱变得有序。诗的最后一节又像一个长镜头,流淌的河流、飞翔的一对白鹭,不也正是时间长河中一次的相遇吗?其实,生命中的很多事无法刻意安排,就算是在时间的某个点上交集,也是偶然。我想,诗人与“空地”的相遇亦是偶然,只是发现了时空之间的勾连。这让我想到结构主义的研究方法,把一些看似不相干的事物放在一起观察,最后发现它们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读着这句“就算秋雨熄灭了最后一粒火星/灰烬深处的温度,还会久久地坚守”,这如同一句铿锵有力的宣言,充满着美好和温暖。
在这首短诗中,诗人的客观视角看似“漫不经心”,其实是“举重若轻”地呈现,始终是冷静、节制而又理性。正如福楼拜说的那样,“一个诗人应该把自己隐藏在作品里,如同上帝把自己隐藏在万物中”。
空地上
秋风吹落太多黄叶
谁在空地上点燃了那堆落叶
灰白的烟 缠住黄昏
这是凋零的时间在燃烧
这是曾经的青翠在发出声响
草木一秋 落叶的谢幕时刻
河流还在静静流淌
一对白鹭还在上空绕着大大的圈子
就算秋雨熄灭了最后一粒火星
灰烬深处的温度 还会久久地坚守
2020.09.26
如果您喜欢作品,请您赞赏!
赞赏的一半为作者稿酬!一半为公众号平台活动补贴!
若赞赏全额不足50元,不再发放!
推送集体作品赞赏留平台!
谢谢您为诗歌做的奉献!
《绍兴诗刊》微信公众号,系原《绍兴诗刊》纸质刊物停办后开设的交流平台,立足绍兴、面向全国,不定期刊发各地诗友的作品、评论,一般一周编发2—3期。欢迎来稿!来稿请注意以下要求:稿件请寄1027463563@qq.com。一般要求寄5—8首精短诗作,附作者简介、照片,详细通联地址及邮编、真实姓名、微信号等。来稿要求原创首发,已经在其他公众号推送过的作品请勿再寄来!凡来稿请用附件发送。
限于时间、精力,所有来稿不一一回复,谢谢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