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勒兹论卡洛尔(The Annotated Hunting of the Snark)书评
刘易斯·卡洛尔
作者:吉尔·德勒兹
在刘易斯·卡洛尔的作品里,一切始于一场可怕的战斗,一场深度之战:事物爆炸或者把我们引爆,盒子太小无法容纳它们装的东西,食物含有毒素,内脏被拉长,怪物攫住我们。一个小孩子用他的弟弟作诱饵。身体与身体纠缠在一起,通过一种混合了食物和排泄物的同类相食的方式,一切都被混合在一起。甚至词语也被吃掉。这是属于行动和对身体的激情的领域:事物与词语向四面八方分裂,或者相反,它们被焊接到一起,形成一块块不可分解的东西。一切有深度的东西都是可怕的,一切都是无意义的胡话。
《爱丽丝漫游奇境》最早的题目是《爱丽丝的地下探险》。可为什么卡洛尔没有保留这个题目?因为爱丽丝逐步地征服着一个个表面。她上升或者返回表面。她创造表面。穿透或者掩埋的运动让位于轻逸的侧面滑动;深度中的动物变成纸牌上没有厚度的形象。更有甚者,《镜中世界》致力于镜子的表面并操纵一盘象棋。纯粹的事件从境遇中逃脱。我们不再穿越深度,而是在滑行中穿越镜中世界,仿佛一个左撇子把一切都变成另一番模样。刘易斯·卡洛尔描述的福图纳图的钱包是个一条线可以穿过其两面的莫比乌斯圈。数学是有益的,因为它可以产生新的表面,而且它能给一个可怕的深度中的混合物的世界带来和平,所以卡洛尔是位数学家兼摄影师。然而,深度的世界仍然在表面之下吵吵闹闹,并且威胁要突破表面。即使是被展开或者弄平,怪物们仍然纠缠着我们。
卡洛尔的第三部伟大的小说《西尔维和布鲁诺》则更进一步。原来的深度被夷平,变成与另一个表面并列的表面。因此两个表面并存,而且两个邻近的故事被写在上面,一大一小,一个用大调,一个用小调。不是一个故事在另一个故事之中,而是两个故事相邻,其中的片断经常从一个故事跳到另一个故事里,有时候一句话的碎片适用于两个故事,有时候是因为一首绝妙的歌中的诗句把事件分派到每个故事中,同样事件也决定了这些诗句,比如在“疯狂园丁之歌”里。卡洛尔问道,是那首歌决定了事件,还是事件决定了歌?通过《西尔维和布鲁诺》,卡洛尔以日本的绘卷的方式制造了一部绘卷书。(爱森斯坦认为绘卷是电影蒙太奇的前身并且这样描述它:卷轴的带子通过制造长方形而卷叠起来!被卷起来的不再是表现的媒介而是被表现的东西的表面。”)西尔维和布鲁诺的同时发生的故事构成了卡洛尔的三部曲的最后一部,它是堪与前两部比美的杰作。
表面并非比深度少一些无意义的胡话。两者的胡话并不是同一种。表面的胡话就像是各种纯粹的事件(各种不会停止发生或消退的实体)的“闪耀”。纯粹的事件在各种混合的身体和它们纠缠不清的行动和激情之上闪耀。纯粹的事件非实体性地上升到表面上,就像大地上的雾气,或者一种纯粹的从深度中压榨出来的东西:不是剑,而是剑的闪光,进而,没有剑的剑光就像没有猫的猫的微笑。卡洛尔的独特在于他不允许一切东西穿过意义,他在无意义的胡话中游戏一切,因为无意义的胡话拥有的多样性足够纪录整个宇宙及其恐怖与光荣:深度,表面,卷轴或者卷起的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