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小说之四】深海惊魂/程子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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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恐怖小说连载】深海惊魂
⊙程子君
第四章 风雨同舟
清晨,太阳像一粒蛋黄泡在海里,我们就被大副王洪彬的哨声吵醒了。他把我们集合在甲板上,做了些简短的交待,就按顺序给大家安排了钓机位,并一再强调,不得私自随意调换机位或串岗。然后,船开始降速,随着轰隆一声抛锚停了下来,我们便开始了紧张的作业。把昨天学到的知识统统用上了,但还是难免手生,诸多要领不能把握。这时我才发现大副王洪彬就是个行家,他把新老船员交叉安排机位,原来是煞费心机呀。老船员们的穿线、抛杆、甩钩,等于又教了我们一遍。清晨,海风凌厉,我们却觉不到寒冷,新奇、兴奋、激动、期冀占据了我们每一个新船员的心房,我们沉浸在对陌生的业务、对神秘海洋的探究中。就在这时,随着一声惊呼,朱胜利首先钓上来了一条10多公斤的鱿鱼,他先让鱿鱼在水面把一股股墨汁样的东西从嘴里吐出来,在海里形成一条条带状墨痕,然后才将鱿鱼拖了上来。整个过程动作干净利索,娴熟得当,让一旁的余波惊羡不已,仿佛是自己收获了一块宝贝。他丢下渔具跑来,仔细地端详着鱿鱼的模样,像一个无知的孩子看天外来物一样,说鱼儿的眼睛是眯缝着的,鱿鱼的触须共8根。朱胜利说是呀!出水的鱿鱼眼睛都是眯着的6根须的是乌贼。这时,一阵海风吹来,把余波丢下的渔具缠到了张军的线上,气的张军大声嚷叫,刚好走来检查工作的王洪彬撞见,他一脚踹在余波的屁股上,余波就如碾场的石轱辘一样滚开了。
王洪彬吩咐记工的盛小斌罚余波200元,然后背着手歪着脑袋神气十足地走了,余波朝他的背影狠狠吐了两口,爬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悻悻回到自己的机位上,始发现渔具的引线已被扯断,他两眼喷火地盯着张军,如同看一个不共戴天有仇敌。张军说你也不要这样子看我,我给你的渔线串好就是了。
余波:“那罚我的200元呢?”
张军:“你自找的,关我屁事!”
余波还要争论,被刚子一把拉开了,刚子说不就200元,至于嘛。余波就说200元够我给儿子买桶奶粉呢。刚子回敬说,还够你打一场牌呢。余波一听到打牌,气也就消了大半,因为昨天他打牌还赢了200多元,他暗自安慰自己权当没有赢。随着鱼儿不断地上钩,这场不愉快的风波很快就淹没在收获的喜悦里了。一个上午下来,大家都钓了不少鱼,兴奋的连吃饭的事都丢到九霄云外了。直到老彭喊叫大家,个个方才想起午饭还没吃呢。
午饭后,王洪彬要求大家稍作休息,说是为晚上钓鱼养精蓄锐,因为鱿鱼具有很强的趋光性,只有抓住它的特点进行科学鱿钓才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我心里一直在纳闷,鱿鱼具有趋光性,难道白天的阳光不比晚上灯炮好吗?刚子就笑着帮我解开了迷惑,他告诉我这是因为鱿鱼喜欢晚上出来活动。尽管大副王洪彬一再强调钓鱼的黄金时间是晚上,但仍有好多新船员忍耐不住,端着饭碗来到钓机机位旁,边吃边守着鱼儿上钩。
我的表现虽然没有他们那么积极,但兴奋、激动、新奇依然驱使着我,使我刚放下饭碗就直奔钓机而去,生怕落后了别人。这种兴奋与喜悦一直持续到晚上、持续到深夜,随着鱿鱼一次次上钩,随着战利品不断增多,我全然忘记了休息、忘记了疲劳,一直奋战到到天明。这时才发现大家跟前的鱿鱼都已堆积如山,收获的喜悦使我们进入癫狂的状态,仿佛一沓沓钞票正如展动翅膀的鸟儿向我们飞来。天亮后,我们开始肢解鱿鱼,把鱼头、鱼肠、鱼须、鱼肉分类好,分包放到冰柜里。这样一忙就又到了中午。等待一切就续后,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只觉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朦胧中我感到有柔和的日光轻泻在脸上,暖烘烘的。无数只闪烁着红光的小飞虫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我伸手去抓,却怎么也抓不到。它们一直均匀地飞舞在我的周围,时隐时现,不紧不慢。这时,梅雨晴婷婷娉娉走进我的视线,她只轻轻拽了一把我的手臂,我就浮云般飘了起来,在她纤弱的手指牵引下,我们飞越群山峻岭、飞过茫茫大海、穿过沟沟壑壑,一路与飞虫为伍,与鸟鸣为伴,在微风、在阳光、在花丛中……轻如蚕食般稠密的声响鼓动了我的耳膜,继而越来越响,变的嘈杂……我的意识渐渐清晰了,听见他们在我的身旁议论纷纷。
大副王洪彬:“唉,学生娃体质不行嘛!”
老轨盛大林:“劳动强度太大了……得有个过程。”
船长李超:“那次风暴来袭,我也两天两夜没合眼,干咱们这行的,就得有个好身板。”
我慢慢睁开眼睛,发现盛大林正用湿热的毛巾轻敷着我的额头,这样使我觉得海风特别地清凉。他见我醒来,关切地问我感觉怎么样,想不想吃点东西。我说我胃里特别地难受,什么都不想吃。他们都在为我的健康担忧,甚至怀疑我能不能坚持下来。然而,我自己清楚,我什么病都没有,只是实在忍受不了那股刺鼻的鱼腥味儿。我说我要去厕所。朱胜利就搀扶着我来到了厕所。一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强烈的恶心感汹涌而来,顿时胃里翻江倒海一般,一股浑浊粘稠状的秽物便从口中喷薄而出,呛在我的鼻腔里,火辣辣地生疼。
在盛大林的嘱托下,老彭专为我煮了一碗姜汁面汤,他像个慈爱的父亲看着我喝完。他说:“小于,我儿子比你还大两岁哩,可没有你这么懂事,愿意吃苦。前年他从一家民办大学里毕业后,找了几次工作,都没长久。干的最长的一次是给他的母校跑业务。我就纳闷:学校有什么业务可跑的?后来才知道……你猜他在干啥?”我说:“学校是育人地方,职业还是蛮神圣的,不可能让学生干违法的事吧?”老彭“呸”地吐了一口,“育人?神圣?狗屁!骗子,你知道吗?是个骗子!”
我被老彭的愤怒吓了一跳,我知道普通民众对民办学校一向抱有偏见,可它们也是经过国家批准、教委认可的呀!我的几位高中同学就选择报考了民办高校,除了比公办的学费偏高些,其它的并无两样,文凭是国家颁发的,社会也给予认可,老彭为何这么激动、愤怒呢?
老彭继续说:“学校成天用大巴车拉他们进社区找些退休的老年人去学校参观,考察,劝老人们投资分红,分什么红?实际上就是变相集资……这……这都成什么了!我真后悔让我的儿子进这样的学校读书了,结果钱花了,毕业了,学的怎么样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是找不到工作,毕业就是失业。走投无路了,又回到学校去学习骗人!”我被老彭的话臊的脸有些发烫,觉得他骂的不是儿子,仿佛是在骂我。我很不自然地笑了笑,又不由自主地为他儿子的学校打起了圆场,我说:“中国民办学校的发展也很不易,国家没有专项拨款,全靠学费收入杯水车薪,他们要生存、发展,也是不得已呀!”老彭听了我的话又牢骚开了,说什么学校招了那么多学生,毕业后一脚踢向社会,不管不问,让他们自生自灭。能力强的、肯吃苦的,就像小于你这样的,还能糊口;胆子小的、个性懦的就变的高不能低不就,回家啃老去了。老彭又说,自从他强行让儿子辞掉那份工作后,儿子就有了借口,干脆啥工作也不找了,回到家里日夜沉迷在网络游戏里。老彭蹲靠在舱门旁,慢悠悠地抽着烟出神,散乱的目光游移到远处的一根桅杆上。此时,我发现他短而疏的头发已根根染霜,刀刻一样的皱纹爬满了眼角,我的心竟浮泛起了阵阵难以名状的隐痛。这个满脑子迷信的小老头,显然无法摆脱儿子毕业仍不能立业带给他的困惑。我仿佛看到了我的母亲,看到她那张满是皱纹瘦削的脸,还有那双时时刻刻都在期许着什么的眼神,让我心好痛……
吃完饭,我谢过老彭,短暂的休息后我又投入了新的战斗。这时太阳已经偏西,样子几欲跌进海里。我发现同伴们的脸上已经没了当初时的兴奋与喜悦,他们个个目光呆滞,表情木讷,举止僵直,种种迹象在向我表明他们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可是没有人主动要求停下来,他们好像是在暗中较劲一样:你钓的比我多,我一定要超过你。他们在进行一场马拉松式的比赛,似乎都在告诫自己:谁坚持到最后,胜利就会属于谁的。我一眼就瞥见了远处刘满仓,他的头发有些零乱,嘴里叨着半截纸烟,半歪着脑袋斜睨着海面,随着他有节奏地吸气,烟火有节奏地一闪一闪的亮着。他的样子显得十分从容而坦然。与年龄不太相称的风霜写在他刚毅的脸上,透着一种倔强与坚韧。他只所以引起我的注意,是因为他跟前的鱿鱼堆的最高。他现在已经成一个十足老把式。
大家见我又重新回到机位上,都惊愕围了过来,像是看到了一个被宣告死亡了的人突然揭开身上的裹尸布,兀自爬了起来一样。他们问着许多古怪的问题,说着本不该客套的客套话,仿佛我那么一晕,就晕到了另一个世界,晕成了与他们阴阳两隔的“客人”,我之所以又回到钓机前,那是因为想念了他们,专程“穿越”过来看他们来的。
还有人想找我客套,问我晕倒后的感受,是不是像睡觉一样?然后就劝我要多注意、多休息、多保养、少劳累……还有许多关心与嘱咐,结果被大副王洪彬搅局了。王洪彬说:“有什么好问的,小于不就是晕船嘛!吃不下东西身体虚弱了,才晕倒的。别说是在船上,就是在你家,你不好好吃饭也会晕倒的。知道不?这就是大脑血液供应不足,有什么稀罕的。”
老王:“我的大脑供血也不足,有点晕。”
王洪彬:“哦......啊?”
余波:“我也是,还想吐......”
王洪彬:“晚饭多吃一点。”
老王:“我上午吃了三碗米饭。”
王洪彬:“你啥意思?”
老王:“我觉得我是累的......”
余波:“今晚大家能不能休息?”
王洪彬:“这不是废话嘛!我们靠的就是在夜里出产量呢。”
晚饭在一种近乎于压抑的气氛下进行的,很少有人说话,大家吃的都很磨蹭,希望在吃饭的时候能放松一下。只有郝武贵早早吃毕,第一个回到钓机位上。紧接着朱胜利、徐国栋、郭涛、周强、赵红卫也姗姗而来。
赵红卫来到刘满仓的跟前,递给他一根烟,笑着说:“刘哥,你说大家该不该评你当三好学生,这么遵守纪律,第一个过来。”
刘满仓说:“谈不上遵守纪律。咱多劳多得,为自己挣钱,有啥好磨蹭的?
赵红卫瞟了一眼返回机位的老船员们,说:“姜还是老的辣。看看,除了咱俩,先来的个个都是老船员,哈哈。”
徐国栋接过话茬,“这仅仅是个开端,艰巨的任务还在后面呢。”
朱胜利说:“你就别吓他们了,习惯了就好了,当初咱们还不是一样,闻到这鱼腥味就想吐。”
我回机位的路上,远远就听见他们在聊天。特别是朱胜利的那句话,更坚定了我的信念:我会慢慢习惯起来,慢慢地产生抗体,抵御这该死的浓烈的鱼腥味。
午夜时分,天降起了小雨。大家急忙穿上早已备好的雨衣、雨鞋,戴上雨帽。雨脚很密,在连成一条弧线的通明的舷灯下形成一道道雨幕。细雨丝丝沙沙,时急时缓,如万千只蚕虫噬啮着片片桑叶,像漫天的黄沙卷进了牧民们的帐篷。可我却没有丝毫欣赏这份美景的兴致,长久的站立,使我的双腿凝成了铅块,仿佛脱离了我大脑的管控。有时想挪开一步都显得异常吃力。我听到有同伴轻微的呼吸声湮没在雨脚里,过了一会又清晰起来,一阵急雨过来又将它湮没了。几次三番,呼吸竟成了均匀的鼾声,我正要扭头,只见船长已经走到余波跟前,一巴掌拍在他的脊梁上,余波如一根被挤压了弹簧猛地跳了起来。
船长李超说:“这么危险,你能睡的着?”
余波揉了一把惺忪的眼睛,斜靠在船舷上,不好意思地说:“太困了!”
船长抛下一句“注意安全”又风一样地消失在雨幕里,我听见他踏上舷梯回舵舱的脚步声,慵懒而单调。我知道夜已经很深了,黎明却还很遥远。
余波冲着船长的背影低声骂道:“这帮狗日的,你们替换着监工,却不许我们睡觉。”没有人理会他,大家各自忙碌着,钓到小鱼,就自个儿默默地拉上来。钓到大的,就几个人协同作战。鱼线缠在一起来,就想办法解开,木虾丢了也不再骂娘。即使钓上来的鱿鱼喷了自己一身的墨液,也不必在意了。一切都显得那么慵懒,那么随意,那么麻木,又那么悄无声息。疲倦让大家的神志变得模糊,已分不清自己是鱼儿还是鱼儿成了自己。反正人与鱼,风与雨仿佛都在固守着一个约定——那就是不要惊扰睡梦中的大海,因为大海也有灵魂,不然,为什么有时它也会发脾气呢。
正在大家昏昏欲睡的时候,突然有人“啊”地一声惨叫,跌进了大海。我的心犹如被石块击中了一样,差点儿跳了出来。所有的人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他们纷纷朝落水船员的机位跑去,步履急促而慌乱。大家一时手脚无措。有人高呼船长,有人在找矿灯,有人解开揽绳准备救人,有人趴在船舷的上呼唤……
落水的又是老王!
我的心一次收紧,一种不祥的感觉瞬间袭来,一些场景也如电影胶片一样帧帧在我眼前闪过……老王那个奇怪的梦魇,怎么会出现在脑海里?这难道仅仅是巧和?巧合的连平常的思维、梦中的呓语都能如出一辙?
然而生活就是这样诡秘难测,就如同老王已经掉进一次海了,这次他仍然掉进去一样。
大副拿来了矿灯,一柱强光打射在海里,老王半个头颅浮出了水面。
“快丢绳子。扔救生衣。”船长焦急地喊。
救生衣、绳子都丢进了,水中仍没有反应。老王已经没有力气抓住绳索系到腰间,他在拼尽最后一点力气,不让自沉下去。怎么办?大家一筹莫展。这时,又是刘满仓站了出来,他甩掉外套,脱下鞋子,穿好救生衣,把绳索拴在腰上,在众人的牵引下走下舷梯,跳进漆黑一片的大海……
雨停了,海风柔和了许多,海浪依然拍打着船体,发出噗噗的闷响。远处的盏盏灯火,总给人一种海岸人家的错觉,其实他们也在海里,或商船、或客旅,或如我们一样是一只停泊在海洋里作业的渔船。然而此刻,他们决不会想到与之相伴在这一片漆黑的海洋里的我们,正急张地施救着我们落水难友。
经过近半个小时的努力,老王终于在刘满仓的帮助下,被我们成功地拖回到船上。直到后来,老王死于非命,我曾痛苦地想:他能侥幸逃脱自然的魔爪,却无法摆脱无情的命运给他的安排。
那天,老王获救后,当晚就发起了高烧。刘满仓也感冒了,只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健康,又投入了轰轰烈烈的鱿钓之中。我也慢慢习惯了鱿钓生活,仿佛对这种鱼腥味已产生了免疫力,再也没了那种强烈的想要呕吐的感觉。刘满仓还是老的样子,除了抽烟的量越来越大,其它的没啥变化。他的产量依然稳定,几乎每月都是冠军。为此常受到船长和大副的表扬,称他是鱿钓标兵,道德模范,要求船员向他学习。当然,我们的学习不像有关部门的表彰先进那么正式、庄严、隆重,我们是在餐厅、宿舍、钓机旁、甲板上的闲聊中进行的,船长也是用那种很随意的口吻说向他看齐。我理解船长的意思,他是要树立一个榜样,就像当年工作学大庆,农业学大寨一样。榜样就是力量,榜样就是生产力,有了榜样,人才有目标,才有竞争,才有干劲。起初还有几个老船员不服气,比如朱胜利、郭涛他们,本是师傅级别的鱿钓能手。随着刘满仓技能的娴熟、产量的稳定,青胜于蓝,他们也不得不放下师傅的架子,甘拜下风。至于我们新船员,更是对他顶礼膜拜,无论年长年少,一律称刘郝哥。相反,也有一些新船员,一直进不了状态,像我当初一样,闻到鱼腥味儿就晕船,吃不下饭,成天没精打彩的。让船长和大副很是头疼。
自从那次坠海后,老王的病就没有停过。三天两头地发烧感冒,船上备用药物被他一人吃了大半,气的船长骂他是头牛,是头专吃药丸的牛。几次欲与公司联系,把他送回国。然而,老王说什么也不肯。他知道如果中途退出,就等于违约,不但拿不到工钱,连回程的路费都得自己负担。老王一想到这样严重的后果,心里就发怵,仿佛那些要帐的又像当年的黄世仁一样逼上门来,扬言牵牛、拉羊、搬东西、占房屋。压力越来起大,夜里就恶梦连连,鬼哭狼嚎不断。不过,他的惊叫已经影响不到我们。忙碌了一天,睡觉也就那么三、五个小时,回到宿舍倒头就睡,连脱衣的力气都没有,哪里还有功夫想害怕的事呢。再者,大家睡的都很沉,压根儿也听不到。
老王不敢想象,如果忙碌一年,不但挣不到钱,还要赔上路费,那该是怎样一个悲惨结局!他该如何向妻儿交待、如何向债主交待?船长明确地告诉过他,若不努力调整状态,按他现在的产量推算,干到年底,不但挣不来工钱,还要给公司赔饭钱。老王心都凉了。黑,真黑!他后悔自己当初的鲁莽,不该那样匆忙妄下决定,居然没有把身体因素考虑进去。然而,这一切都晚了,只得硬着头皮苦苦支撑着,心想,多干一点就能多减轻一些家里的负担。
最近让船长头疼的还有余波,虽不像老王那样三天两头生病,但他一直晕船,闻到鱼腥味儿就想吐。他吃不惯海鲜,而食堂的饭菜顿顿有鱿鱼,餐餐吃海鲜,自然饭量在减少。风吹雨打、劳动强度大,他就像缩水的南瓜一样,又黑又瘦又焉,仿佛一阵风吹来,就能飘起一样。终于在那天早饭后,上吐下泻,面如黄蜡,像一根耗尽了油的灯草,再也没有力气回到钓机位上。
余波病倒了,而且还非常严重。
午饭后,我去看余波,屋里已经挤满了人。只见余波面色无光,两目无神。他的胃还在耍着脾气,吃啥吐啥,喝口开水都往外涌。见此情景大家议论纷纷,分析他的病情,船长李超更急的满屋子里转圈,如一头磨面房里工作着的驴子。
我走到余波床前,握住他的手,那是一只被海水浸蚀的发白的手,像一只泡椒鸡爪。
我说:“余哥,会不会是食物中毒?”
老彭紧张起来,“不会的,不会的,餐具都在消毒柜里,饮食卫生绝对没问题。”
刘满仓说:“是鱿鱼跟菜搭配的不当。”
老彭躁了,说:“你什么意思?我都做了几十年的饭了,这个还不懂?”
刘满仓也不示弱:“鬼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老彭脖子上的青筋条条绽起,面如猪肝,他大张着嘴巴,呼呼呼地喘着粗气,像一头要渴水又找不到水源的野牛。船长见状,制止了刘满仓,为他抱不平,“小刘,净说些不沾边的话,大家都吃一口锅里的饭,别的人怎么没事?”刘满仓仍不示弱,“他特别照顾余波,专门开了小灶。”说完他转身走了。
老彭缓过神时,刘满仓早已走出舱门,直奔鱿钓机位而去。老彭冲他的背影吐了口痰,又忿忿骂了一句:“血口喷人!”
我想起了那天,余波因不满伙食跟老彭干了一仗。余波说老彭你做的饭比猪食都难吃。老彭回敬他,你爱吃不吃!他就将一碗鱿鱼菜向老彭泼去,为此船长还罚了他200元。我暗骂自己真是那壶不开拎哪壶,生怕老彭怪罪于我。另外,我还有一个疑惑难以释然:老彭真的会报复余波了吗?不然,刘满仓的语气为何那么确定、信誓旦旦?
经这么一闹,老彭罢工了。晚饭没有了着落,在家只好打开自己的柜子,翻找些方便面、锅巴什么的充饥,口中骂骂咧咧着说这活没法干了。特别是赵红卫简直跳了起来,他指着老彭的鼻子骂:“老子在前方打仗,你却后面捣鬼使坏。”
老彭不愿意了,说:“你刚才怎么骂的?谁在后面使坏?”赵红卫说:“是你,就是你老彭使坏!”老彭顺手操起一把勺子向赵红卫抛去,赵红卫侧身闪过,然后像一只红眼狗似的扑向老彭,就在他离老彭还有两米的样子,被众人拦下。事情越闹起大,双方各不相让。老彭说若不给个说法,从此他就不做饭了。赵红卫说:“你耽误大家吃饭,本身就是典型的破坏生产,公报私仇的行为,若不严惩,日后谁还愿意干活?”王龙也跟着起哄,“是啊!没饭吃,这活干是不成了!我宣布今晚大家早点睡觉。”大副踢了王龙一脚,让他不要瞎起哄。
船长先把老彭、赵红卫叫到舵舱调解,后又把刘满仓也叫了过去。其余的人由大副牵头,每人煮一碗挂面草草吃过,又投入了紧张的工作。大约半个小时后,赵红卫、刘满仓先后回来了,大副又把我叫了过去。
我来到船长室,船长正在看一本画册,画册里面净是些身着比基尼在海里冲浪的美女图片。我就说船长,看不出你还挺时尚的啊。船长没有明白我的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意思说他没有感觉出来。我又说你看的这类杂志,年轻人特别喜欢看。船长反问我,“你觉得我很老吗?”,我立刻明白了:船长是嫌我说他老了。其实,40岁的男人跟40岁的女人在年龄上同样地敏感,比如:好多年轻人遇到陌生大婶级的女人时,都不敢称她“阿姨”,只喊“姐姐”。却常常把大叔级别的男人尊为“大叔”,不喊“大哥”,其实这是错误的。我就遇到过此类的尴尬:一次外出逛街,竟忘了回时的路,看公交站牌有个秃头男人在候车,就冲他问,“大叔你知道去……”。秃头男没等我把话说完就凶相毕露了,“兄弟,你长没长眼睛,我还没40呢。”所以我能洞察出船长的心理,船长40出头,面相却老了许多。多年的远航作业,风吹日晒雨打,使他那张如同打了一层蜡的油光黑亮的胖脸,刻满了皱纹。我想他这副样子要是去了幻儿园,准有少不经事的孩子喊他爷爷。
我说:“船长,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船长的脸拉了下来,这让我很不解.我没做什么错事,船长怎么了?正当我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时,船长又发话了。他质问我,“你怎么知道余波食物中毒了?”我笑了起来,还以为什么大事呢,原来是为这个。我说我又不是神仙,那还不是猜的。船长没笑,他的表情更加严肃了,我知道他想对我上纲上线。接下来的对话表明,果不出我所料。
船长说:“你知道什么是造谣吗?你知道那些大U为什么被逮捕了吗?”
我说:“船长,那是大V。”
船长说:“管他是大U还是大V,无根无据的瞎说就是造谣!”我真服了船长。我再一次强调:“我是猜想,不是肯定!”。船长见我如此力争,更来气了。他说:“我猜你是个杀人犯!你是不是?”我说:“你猜吧,谁会信你呀!”。他说:“关键是你猜余波食物中毒,有人就信了,你说怎么办?”船长的歪理还真给我问住了,我挠了挠头,不知该说什么好。船长又说:“老彭与余波有过矛盾,别人会很自然地想到这是报复。因此,矛盾的根源就是你的那句话,你提醒了他们,甚至可以说是在暗示他们!”
这时大副走了过来,他语重心长地说:“小于呀!错了就向船长道个歉,争取有个好态度。你知道吗?要不是船长的机智果断,把这件事压下去了,你的责任就更大了!”
我越听越觉得他们像审犯人一样,“争取有个好态度。”什么好态度?我做错什么了?还要看我的态度!我怒火中烧。
我说:“我有什么责任?!”
船长一拍桌子,吼道:“你还不服气?!我告诉你,小于。如果今天他们真的打起来了,影响到生产。我有权扣发你工资!”
我一听“扣发工资”这个敏感词,心里慌了,不争气的大腿直打哆嗦,我把手悄悄塞进裤兜,狠狠拧了一把。心中骂道:真没出息!我想我当时的表情一定很难看,是一种欲哭无泪的样子吧。不然,大副的态度为何温和了呢?他把我拉到门外,小声安慰我不要跟船长计较。船长毕竟为我那句不当的话,耗费了口舌与心机。大副这么一劝,我也理解了船长。心想,要是换成我,我也会觉得闹心。大副又说船长那边由他搞定,要我多做做余波、刘满仓的工作。最后,他表示老彭不是那类人。然后他又反问我,“你觉得老彭是那种人吗?”我非常诚恳地回答他:“老贾决不会做那种缺德的事。”
从船长室出来,我头脑乱哄哄的,像塞进了一箩筐乱麻。感觉那些破事儿怎么也厘不清。干脆就不再想它,径直走到我的钓机位前。发现好刘满仓、赵红卫、王龙、二喜等七、八个船员都不在,机位空空的,甚为蹊跷。我心一沉,一种不祥之感袭向心头,他们该不是还不肯罢休吧。我连忙向旁边的郭涛打听,郭涛有点不耐烦,要我钓好自己的鱼,别操那么多闲心。我说那不行,他们要是还为晚饭的事闹腾,船长要拿我试问的。我的话被远处的老王听到了,他笑着向我走来。
老王:“船长让你当管理了?”
我说:“是的,就管你老王一个人,白天不准说话,夜里不许梦话。”
大伙听了,都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老王窘红了脸,笑的比哭的还难看。他尴尬扶了扶船舷的栏杆,满脸的胡茬随着僵硬的表情颤抖着。
老王:“他们都去照看余波去了。”
我说:“需要这么多人?”
郭涛揶揄地一笑:“兄弟情深嘛!”,我听出了他话里讥讽的味道。
这时盛小斌拎着矿灯走来,他晃动着灯光,光柱打在每个空位钓机上,便嚷开了,“人呢?人都去哪儿了?”
郭涛:“我们都不是人吗?”
盛小斌没有理他,径直朝余波住的12人舱跑去,见状,我也丢下渔具跟了过去。
盛小斌推开房门,室内乌烟瘴气,余波躺在床上,其余的人都坐在他的周围,像是议论着什么。见我俩进来,他们表情都不大自然,尽管没停下来,我也能感觉出他们转换了的话题。他们说着余波,装模作样地分析着他的病因,讨论着康复的方案。王龙拿起余波的水杯,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袋葡萄酒粉,贴心地为余波冲上。
盛小斌:“船长说了,留一个人照顾余波,其余的跟我回机位去……”
赵红卫:“你算老几?为什么要听你的?”
盛小斌:“这是船长说的。”
刘满:“你告诉船长,今晚大伙休息。”
盛小斌有些不甘:“这……”
赵红卫:“去啊!”
盛小斌走后,大家的话又回归了正题。
原来,余波向大家透露了一个不好的消息,说船长明确地告诉过他,病假期间不仅没有绩效工资,底薪也要被扣除。余波说:“这是个不好的信号,所谓的保底工资很可能是子虚乌有的事。”。大家都很紧张,如果没有了保底工资,就意味根本挣不到钱。可是,上船前,合同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底薪5万,怎么说变又变了呢。
赵红卫:“我们必须搞清楚,不能白干一场!”
刘满仓:“谁带合同了?让大家看看。”
大家都表示放到了家里。
王龙:“不用看。我记得很清,合同上说保底工资一年5万!记得当时我还向负责招聘的工作人员确认过。他们解释说:所谓的保底工资,就是你在船上睡一年,啥都不干,5万元就到手了。不过你不会啥都不干吧?!我说,那咋成,吃人家饭为人家干活,天经地义。”
赵红卫:“是不是我们多虑了?”
刘满仓冷笑了一下,表情有些吓人。他反问赵红卫,“余波病假扣发底薪怎么解释?不是说在船上睡一年,啥都不干,5万元就到手了吗?”
我心里一直在打鼓,结合老王给我的零星信息,心已凉了半截。这时,赵红卫拧头问我,“小于,老王生病也一样吗?”
我点了点头。
所有的人都沉默了,刘满仓已经连续抽了三根烟,他又从烟盒里取出了一支,“妈的,我们白干了!”
“怎么办?”
“找船长问个明白。”
“问了也白问,他也是打工的。”
“那咱们也不能稀里糊涂地过……”
那天夜里,老王又发起了高烧。我从大副那里要来退烧药让他服下,他才安静下来,不再喊着要我们把门窗关死,不让海鬼进来的鬼话。郭涛与周强很快进入梦乡,鼾声此起彼伏,如春雷乍响,如浪涛拍岸,一浪盖过一浪。我怎么也睡不着,满脑子里还是刚才大家议论纷纷的场景。我害怕结果不能如我所愿,更后悔当初没有仔细研究合同,万一忙了两年,连结婚的钱都没凑齐,雨晴的父母会怎么想?他们会把自己的宝贝女儿嫁给一个文不能养家,武不能糊口的我吗?想到这里,我两眼酸涩,眼前一片朦胧。
老王梦里哭了,是低声的呜咽,如一只被扼住喉咙的老狼。我悄悄走到他的前床。他油腻而零乱的头发一绺一绺地散落在枕头上,枯树皮一样粗糙的脸枕在手臂上略显扭曲,半闭着的眼里蓄积一汪浑浊的泪水。如果不是努力呼吸,喉结微微颤动,嘴巴一张一合,我很难把他与一位陈尸街头的流浪汉区分开。他平静了几分钟后,又是一阵哽咽。突然,他浑身颤栗着低泣:“我……我……我不想死,我……我不想死呀!”我没有立即推醒他,我等他稍稍平静下来才轻声呼唤:“老王——”。声贝逐次增加。这么多天以来,混迹于他们中间,我虽骨子里还是个唯物主义者,但我的行为确实受了船员们和不测环境的影响,冥冥中,感觉有一种超自然的力量控制着我们,我们的生与死、福与祸都牢牢地掌控在它的手里——这就是大海。大海是有灵魂的。我不再嘲笑老贾时不时点柱香、烧张纸钱,对大海叩拜一番的虔诚。此刻老王在跟海的灵魂交流,用他凄楚的哭求博取海神的同情,我心中默默为他祈祷。因为毕竟他两次从死神的手掌里逃脱,他应该感谢大海。随着我唤他的声贝增大,老王终于醒了。他的眼神有些茫然,还有些感激。
我说:“你又做恶梦了?”
老王说:“嗯,怎么又是她……”
我的头皮一阵发麻,发根在收缩,头发吱吱作响地竖起。仿佛那个披头散发、面目苍白、形如枯木的“她”就站在我跟前。我不敢再问下去了。就又安慰他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老王说:“我白天没想过......”
我继续安慰他,“是因为你以前受过惊吓。”
老王说:“哦……”
那夜我一度失眠,久久难以入寐,等我犯迷瞪时,东天已经泛白。
睡梦中我被王龙推醒,发现宿舍里不仅郭涛、周强不在,连老郭也不知何时悄然无声地出去了。现在已是吃早饭的时辰,我想去食堂打饭。王龙说,他已帮饭打好,叫我去他们宿舍吃。他说,刘满仓也在,大家想在一起说说话。我明白“说说话”的意思,肯定是继续昨晚的话题,我简单洗漱后,抖擞精神,就随王龙去了。
我来到12人舱时,室内已经坐满了人,气氛有些紧张。除了刘满仓、赵红卫等船员代表,船长、大副、老轨等管理层的人也在。不出我料,他们正在为劳资问题争论不休。我若无其事地端起饭碗,佯装只顾吃饭,无意参与。其实,我的耳朵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觉,每到要害处,总要停止咀嚼,生怕他们口中吐出的关键字符还没来得及品味就被我吞了下去。
刘满仓说:“船长,照你这样计算,我们的工资还不够烟钱。”
船长捧了捧他的大肚皮,笑道:“你天天抽中华,还是九五至尊?”
赵红卫把嘴里抽剩了一半的烟卷拽出来摔在地上,说:“哈德门都不够!”然后起身愤愤而去。
刘满仓强忍着愤怒,“如果真是这样,大家没心情再干了。”
船长说:“合同书是你们同意的,也签过字,白纸黑字明明确确,不同意的话,你们干嘛签字画押!难道你们都不识字?”
王龙辩解道:“当时那个负责招聘的说,就算在船上睡一年,5万元一分也不少!”
王龙由于太激动,说话尖声尖气的,把大家逗笑了,室内气氛稍稍缓解了一些。
船长揶揄道:“幼稚!你想可能吗?睡在船上,鱿鱼会自个儿飞来?这道理老板不会不明白。天下能有这么傻瓜蛋老板?他还想不想穿裤子?果真有这样的好事,早都排成长队了!还能摊到你们这帮没经验的新手头上?都不动动脑子。”
王龙又说:“我不管,反正你们说话要算数!”
船长说:“谁跟你说的,你找谁去!”
这时大副又开始圆场了,他语重心长地说:“伙计们,船长跟咱们一样,都是打工的,大家要多理解,多支持,不要为难他。船长也希望大家能多挣钱,开开心心地回去,多好啊!至于他刚才的话也是他个人的理解,不代表公司。具体情况要以合同为准、以公司解释为准。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睡下都有钱,我们岂不高兴?嗯,是不?”
船长不满地瞪了大副一眼,“睡下有什么钱呀?痴心妄想!”
大副尴尬地笑笑:“我就是举个例子嘛!”
刘满仓说:“没有人愿意睡在这儿愚蠢地等着天上掉馅饼,但是,付出了,如果得不到应得的报酬,我们决不罢休!”
大副忙说:“有道理、有道理!大家没必要再争了。有合同嘛!你们怕啥?公司若不按合同办事,还有仲裁、法院呢。”
二副说,“也许大家对合同理解的都不对!”
王龙说:“当时我把合同看了三遍,没有说生病要扣保底工资呀!可现在……”
大副说:“如果真是公司搞错了,扣掉的还会补给大家的,不讨论了,反正现在合同都没在跟前,再讨论也没用,走!我们干活去……”
余波说:“我今儿仍不舒服,想续请假。”
大副说:“行,你休息,但有一点:不允许胡思乱想,扰乱军心!”
那天以后,我发现刘满仓像变个人似的,精神仿佛一下子垮了,再也不像当初那样,早出晚归不知疲倦。现在,表面上,虽然还是按部就班地跟大家一起守在钓机位上,魂却丢了,不是渔具缠线也懒得扯开,就是木虾丢了也不过问,有时一连几个小时都不在机位上,为此他还受到船长、大副批评。赵红卫更是过分,没事就磨磨刀,练练拳脚,把船上当成了休养生息的地方了。老王则是盼着渔钓早点结束,他好回家养猪。他把锁在柜子里的那本《母猪产崽注意事项》也翻了出来,有空就边看边用笔在上面圈圈点点。我就说老王,你养猪都赔成啥了,还看那些干吗?老王说他以前之所以赔钱了,是因为不懂科学养殖,所以他才要钻研。他还说,他打工已经没有了出路。好多招聘单位的人一听他的年龄就摇头。偶有要他的,不是挣不到钱,就是活太苦太累他也干不了。就像在这儿做船员,说的是能挣多少多少,实际呢。谁也不知道。还是多积累些养猪经验心里踏实。猪笨他也笨,只要把技术掌握到位,猪不会坑他的。我就说:“老王,你不要太悲观,你没听大副说吗?船长的话也不是标准,一切要以合同为准呀!”老王冷冷一笑,说:“别人说你书呆子,起初我还不信,现在看来你就是个书呆子。既然公司决定了病假没底薪,那么保底工资就是一句屁话!上次船长找我谈话,我的心就凉了,我就知道这回肯定挣不到钱。如果说以前是身体上的毛病,我现在是心病呀!但我不能让公司送回去,那样不但挣不到钱,我还得赔上伙食和路费!”我说,“那你为啥不争呢!”老王问我,“是胳膊粗还是腿粗?他们不是争了吗?有用吗?大副的话你能信?你要是相信他的话,那就等于相信母猪能上树!人心不是猪心,猪,只要你科学喂养,它不亏欠人。人心太深了,填不满。
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余波的身体已大有好转,他30刚出头,毕竟年轻,病去神爽,恢复也快。船长为了笼络人心,接受了他的建议,隔天让大家吃一顿馒头。这可难为了伙食长老彭,二、三十号人吃饭,他一个人发酵母、和面团的确太累。不像以前做主食,大米或挂面向锅里一倒,煮熟了事。为了减轻他的工作强度,船长抽调盛小斌帮厨。老彭虽嫌盛小斌太年轻,心气浮躁,但因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也只好答应。盛小斌很是乐意帮厨,这样既不用再像大轮管那样搞得满身油污,也不用像大副、二副那样夜里很晚不能睡觉,值班监督船员工作。偷奸耍滑、洋洋自得。
这个月鱿钓产量骤跌,还不足上月的三分之二,这下船长坐不住了,他赶紧招集管理层商讨对称。轮机长盛大林建议向公司申请,设立奖励制度,提高船员的福利待遇,刺激他们的积极性。大副王洪彬则持相反的态度,理由是公司的政策是统一的,不会因为我们船有了问题就改变政策,也更不会因为我们船员消极怠工就开绿灯,另立一套奖励政策。船长觉得大副说的有理,想让公司做出让步的确有难度,但如果产量跟不上,管理人员的奖金势必也要受到影响。在两难之中,最后船长做出了决定,那就是要抓个典型,狠狠教训一番。由盛小斌暗中监督凡有造谣生事,或消极怠工的,坚决严惩。老彭说:“船长你对他们太客气了,你看看余波,刘满仓都被你宠上头了。一个吃饭挑三拣四,另一个说话血口喷人;”大副说:“是啊,不仅这些,好多人生活散漫,心情好了就工作一阵子,心情不好就躲到宿舍抽烟、睡觉,整个舱室被他们搞的烟头、垃圾满地都是……还有那个赵红卫,更是无法无天,最近在船上耍刀呢.他想谋反啊?!”
那晚月朗星稀,海风徐徐,波澜不惊,皎洁的月光把海面映成片片白练。突然,一阵悠扬的笛声从机舱里飘来,如农家的一缕炊烟,袅袅飞向夜空,我的心为之一颤,顿感思绪飘飞,心旷神怡。我站在钓机旁,犹如站在故乡的河堤上,一股浓郁的思乡之情油然而生,让我忘记了鱿钓的辛苦和近来的种种不快。我瞥了瞥钓机位上的其他船员,他们个个气凝神怡,表情安静,想必也沉浸到思乡的情怀里了吧。
这时我才想起盛大林好久没有吹笛子了,今天为何突然来了兴致了呢。我趁晚饭后的那个空档拜访了他,他告诉我一个好消息,说他妻子专程去首都一家大医院看了,医生明确告诉说,妻子的病能够治愈。这难道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吗?他已经答应妻子把家里房子卖了看病,我兴奋地点了点头,我为他的幸福激动的流下了眼泪,我问他什么时候得到的消息,他说就在刚才,晚饭前。
一晃已是晚上9点,我该去钓鱼了。临走前,盛大林把上午他们的会议精神告诉了我,并一再小声嘱咐我,一定要注意言行,船长要抓典型呢。千万不要做出风头惹麻烦的事,并要我对他的话保密。我说大林哥,你放心好了。此时我的内心五味杂陈,隐隐感觉到,一种潜在的冲突与对抗正在聚积,而且已经在所难免。我告诫自己:一定要保持高度的警惕,万不可选边站队,更不能企图左右逢缘,做“双料间谍”。
我回到钓机位上,始发现今天的气氛有些紧张,大副搬来一个凳子坐在甲板上,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平时他跟船长、二副轮换着守在舵舱,既便来监工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完全没有过今天这种坐阵指挥的架式。还好,我的姗姗来迟并没有引起他的反感,他知道我去了老轨盛大林那儿。很快已到子夜,月儿躲进云层里睡觉去了。海风渐渐兴起,浪头啪啪啪地拍打着船舷,阵阵寒意如同淘气的猫儿硬往人怀里钻。我们只顾忙于做事,还不觉得特别地清冷,大副有点扛不住了,上下眼皮不住地打架,脚也冻的麻木了,为了驱赶倦意与寒意,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在甲板上走来踱去,如一头困在笼里不安分的野兽扰的人心烦。
不知又过了多久,我们身后的踱步声不见了,余波向后一看,早已不见了大副的踪影,他忍不住骂了一句:“狗日的,终于走了。”
余波万万没有想到大副根本没有走远,他为了避开风口躲到背光的舷梯后面去了。听到余波的骂他,他怒不可遏地走来,一把掐住余波的脖子,把他拉了过来。
大副:“你刚才咋骂的?”
余波:“我咋骂的你不都听到了吗?”余波想挣脱大副的手。
大副:“你凭什么骂人?”
余波:“我没有骂人,我骂海里的乌龟。”
正当大伙准备围过来劝架,船长走了过来,要大家各归各位,继续工作。然后他把大副和余波一起叫走了。(小说未完待续)
【作者简介】
程双红,又名程子君,笔名:程晓枫、程虫虫、梅映雪、梅虹影、龙飞等,生于八十年代,河南省周口市人。金牛座男子,以通透为理想,以简单为目标,人生信条为“一切看透,更要相信美好”。二十岁正式开始发表作品,青年作家.热爱音乐,武术,电影,旅行,写作十余年。诗歌、散文、小说等作品散见《河南日报》《芳草》《周口日报》《牛城晚报》《短小说》《中学生学习报》《文化周报》《精神文明报》《雪花》《现代家庭报》《扬子晚报》《青年作家》《人民日报》《长沙晚报》《吐鲁番》《青少年文学》《思维与智慧》《青年文摘》《青年博览》《报刊文摘》《37°女人》《小品文选刊》《传记·传奇文学选刊》《佛山文艺》等刊物,诗歌、散文、小说作品入选年度选本。著有长篇小说《血海浪花》《苍茫》《面包树上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