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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董娜

名家谈-荀子

先秦诸子的散文各具风格。《论语》娓娓道来，读来如沐春风；《孟子》语言犀利，读来如闻战鼓；《墨子》逻辑严谨，层层推理；《庄子》天马行空，神思飞跃。《荀子》则擅长用精彩的比喻阐明道理，带给我们十足的画面感，今天要和大家分享的这篇《劝学》。

《劝学》是一篇说理性很强的文章，论述学习的意义、作用、方法和态度，勉励人们努力学习。这样的内容，很容易让文章流于枯燥的说理，或是落于俗套的举例。然而荀子另辟蹊径，用生动贴切、浅显易懂的比喻来讲述平淡且深奥、抽象的道理，成就了这篇形象清新、脍炙人口的精彩文章。

1. 化平淡为生动

不能停止学习，学习的意义在于提高自己、改变自己。这样平淡的道理似乎人人都懂，如何讲得形象，进而启迪思考、引发感触呢？荀子选择以比喻的方式，化平淡为生动：

君子曰：学不可以已。

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木直中绳，輮以为轮，其曲中规。虽有槁暴，不复挺者，輮使之然也。故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君子博学而日参省乎己，则知明而行无过矣。

“青出于蓝”“冰寒于水”，生动地展示了一个过程——客观事物经过一定的变化，可以有所发展和提高。让我们思考，一个平凡的人，通过学习这个过程，变化而成为优秀的人，甚至伟大的人，改变原本的平凡。

直木“輮以为轮”，形象地呈现了一个画面——合乎墨绳的直木，经过改造，变成了“其曲中规”的车轮，从无用到有用。

很多人都是从懵懂无知的孩童，一路学习而成为无可替代的权威。当知识、能力获得之后，便忘也忘不了、抛也抛不开，就如同车轮再经“槁暴”，也不可能再回到原来的状态。

“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进一步形象生动地说明客观事物经过改造，可以改变原来的状况；人通过学习，可以增长知识，培养品德，锻炼才干，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以比喻的方式化平淡为生动，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例如大家熟知的《荷塘月色》就将稀松平常的荷塘写得美不胜收：

曲曲折折的荷塘上面，弥望的是田田的叶子。叶子出水很高，像亭亭的舞女的裙。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些白花，有袅娜地开着的，有羞涩地打着朵儿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刚出浴的美人。

有时，比喻能让本来平淡的内容生动至极，从而产生幽默的效果。例如张爱玲在《半生缘》中对祝鸿才的描绘，就用了“笑起来像猫，不笑像老鼠”的比喻，让人忍俊不禁；再如梁实秋写男人的脏，用了“多少男人洗脸都是专洗本部，边疆一概不理”的比喻，让人赞叹不已。

2. 化深奥为浅显

学习有什么样的作用呢？深入思考之后发现，学习可以弥补不足。然而如何弥补不足，却是不容易说清楚、写明白的。荀子再一次选择比喻，化深奥为浅显：

吾尝终日而思矣，不如须臾之所学也；吾尝跂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见也。登高而招，臂非加长也，而见者远；顺风而呼，声非加疾也，而闻者彰。假舆马者，非利足也，而致千里；假舟楫者，非能水也，而绝江河。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

人本来只能“跂而望”，最多踮起脚尖看远方，而学习却可以让你站在更高处；人的声音大小有限，而学习可以像风一样助你将声音传播得更远、更清晰；并非人人都走得快、会游泳，但学习可以借你“车马”、“舟楫”，让你到达遥远而不易到达的目的地。

人生来受时间、地域的局限，有各种各样的不足，但学习可以改变很多，让我们从无可奈何到创造条件，从可望而不可即到顺利实现目标。这样的道理，荀子在《劝学》中讲得浅显易懂，极有说服力。

有时，我们需要讲一个很深奥的道理。例如讲人的追求，总是没有止境、义无反顾，甚至会成为一种执念，而最终的结果却虚无缥缈，或并非所愿、所想，或觉得厌倦、腻烦。

这样深奥的道理，钱钟书先生只用一词的比喻，便浅显易懂：围城——城外的人想冲进去，城里的人想逃出来。

荀子《劝学》最后一段论述了学习的方法和态度：逐步积累、坚持不懈、专心致志。这几个虽熟知却有点抽象的概念，具体是什么样子呢？

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蚓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用心一也。蟹六跪而二螯，非蛇鳝之穴无可寄托者，用心躁也。

积土成山，可以兴风雨；积水成渊，可以生蛟龙。反之，不积累就不能至千里、成江河。“积”与“不积”之中，荀子用比喻具体展示了人们掌握知识、培养品德的过程——由不知到知、由少到多，逐步积累、逐步发展。

积累非一朝一夕之功，须是日积月累、坚持不懈。人们学习，如果时学时辍、一暴十寒，那便如“骐骥一跃”，即使天资聪颖，也仅仅是一跃，不能长远；如果能持之以恒，像“驽马”一样日日向前一点，长久下来也必有收获。比喻之中，荀子为我们展示了“舍”与“不舍”的具体模样。

学习时，专心致志者披荆斩棘，不用心者一事无成，所以最终结果并不完全决定于先天的资质禀赋，以及相关的外在优势。这个抽象的道理就好比“蚯蚓”和“螃蟹”，前者柔弱得不值一提，却能在地下来去自如，后者长得张牙舞爪，却连一个容身的小洞也掘不好。是否专心，荀子描述得具体而形象。

比喻能够化抽象为具体，这为古今很多诗人解决了大难题。例如写“愁”，我们该如何形容、描述呢？“很愁”“非常愁”“特别愁”，这都不是诗人该有的表达方式。而“愁”又太抽象，用斤用两、用尺用寸都不能形容它。

但是比喻出场，诗人们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李煜《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

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贺铸《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

愁像那一江春水，绵绵不断，流也流不走；愁像那春天里刚刚发芽的一山坡小草，像那满城飞舞的风絮，像那梅子黄时淅淅沥沥、牛毛般的小雨，多得数不尽、说不完。如此，“愁”是什么模样，便具体了。

我们写作时经常感到说理无味，举例无据。不妨学习、借鉴荀子的方法，以精彩的比喻成就精彩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