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乎集：大瓠居士诗词选（下）

浮乎集（下/词选）

大瓠居士程方圆 著

序

余也岂敢言诗哉。考之祖上，百数十年未见拈笔者。世重渊源，余也颇自明之。无宏富之家学，无显赫之身世，平头布衣，陇亩之徒，如此而已。偶闻朋辈眩其家学，辄惭而避之隅角。盖为人者多伤其缺憾耳。幼时，家有《红楼梦》之残卷，余读诗之始也。乙丑岁（公元一九八五年）赴湘西写生，某日于永顺县之王村，朱姓老师即兴赋诗，余惊而羡之：如此这般便是吟诗，余亦步焉。

亦步竟尔难止。于是乎四六言而骈，五七言而吟。四季风物，九州人情，尽入笔端矣。赏春花之娇娆，时欢欣而吟咏；望夏云之变幻，每把笔而长嗟。秋月空明，焚香而赋，朔风凛冽，放怀以歌。至若江山胜迹，千年故事，则无限痴情，自不待言也。情之所至，烟云满纸，或竟不知所云。而余惟图兴致，过后亦不甚惜，若陶琴之趣，不劳其音者。

余性迂拙，疏于生计。而笔墨率性，但重性情。故所写惟心，所议惟感。熏风盈天，不敢谄心媚俗；物欲横流，不教曲学阿世。数十年躲进小楼，自成一统。偶一临风顾盼，天下悠悠，而其相悦者寥寥，性使然也。所幸笔墨虽粗陋，而未堕入恶俗之渊，则聊慰吾心矣。

余素喜老庄，少即诵之。虽不甚解，却不舍释其卷。庄子逍遥游曰：

“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瓠落无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之。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

世之弊，于物者多剖而用之，忘其一也。于学亦然，每知其用而不问其体也。诗书画印皆用也，其体则一。忘其体而用之，诗亦不诗矣。又曰：

“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

余号也大瓠。大瓠者，可为大樽之器也。浮游于江湖而不溺必有所恃者。今余以大瓠为大樽，浮乎江湖岂犹惧乎？当恣意而游无往而不浮也。初次结集，久思未得嘉名。蓦然寤之：大樽浮乎江湖，固濯足濯缨也，若其心远尘嚣，随明月而荡漾，伴清风而长吟，岂非吾之逸乐耶！岂非吾亘久之所望耶！思之皆浮之功也。故以“浮乎”名之，乃欲志大樽之用也。

丁酉岁六月初六日于冶邑之金湖书院。

词

浣溪沙

96.冬

闻道书中有玉颜，痴情萦绕已年年。蓬莱妙境尽云烟。     一梦醒来何梦续，三生未结此生缘。空将翰墨染华笺。

一剪梅

2005.5.20

一路晚风带雨狂，湿了行囊，乱了池塘，潇潇落叶下残墙。风不商量，雨太恃强。      惭愧归来又举觞。酒入愁肠，痛入心房。三更犹自独彷徨。如此清凉，早已寻常。

踏莎行

2005.6.12

月也当头，谁能取代。嫦娥莫悔青天债。湖心破碎已经年，如何再映春山黛。     赢得伤情。三分憔悴，三分落寞三分醉。一分无奈又沉沦，十分圆满偏垂泪。

九张机

2006.10.29

一张机，秋风昨夜捲罗帷。银河月照芦花白，平湖岸上，晓寒深处，只影是阿谁。

二张机，炉烟一缕绕颦眉。夜深独唱伤心句，休休难歇，幽幽难忍，犹似子规啼。

三张机，凭栏无奈看星垂。古今多少伤心客，长歌当哭，消魂似我，同泣不同悲。

四张机，无言夜夜五更鸡。玉楼深锁多情种，梦中红影，眼前飞絮，痛杀怆怀时。

五张机，何当新翠染霜枝。柳昏怕看花暝去，青山岑寂，池塘寒碧，杯酒慰千丝。

六张机，东君怜我莫相欺。凉风初透西山雨，杨花零落，桃红飘泊，啼鸟问归期。

七张机，柔肠千转隐藩篱。南窗风细谁能识，且揉幽梦，且和樽酒，聊共化春旗。

八张机，莺啼千里问栖迟。春风只到江南岸，去还休去，来还又住，何得寄相思。

九张机，鸳鸯水里乐涟漪。红衣相对泥泥语，栖香碧草，暖风拂处，明月洗冰肌。

南歌子

2006.11.1

伏案惊秋冷，凭栏看夜深。披衣踽踽又微吟，只为一弯新月出幽林。    填词无妙句，思量几扪心。何如搁笔入寒衾，好在梦中恣意任横琴。

浣溪沙 游扬州廿四桥

2007.11.15

画舫垂帘掩细腰，秋风柔柳荡歌谣。游人心事莫能描。   今月依稀同古月，此桥不是那时桥。倩谁低唱我吹箫。

浣溪沙

2008.4.3

一阵香风隔岸春，飘来轻雾掩三分。嫣花隐约总销魂。   缱绻心头缠翠影，留连路上逐红尘。栏杆曲尽眼前人。

天仙子

2009.1.6

戊子小寒后一日，天雪。闻磨山梅开，往赏之。

闻道磨山梅竞放，破晓踏寒今独访。一山羞醉漫翻红，未吟赏，先惆怅。别后幽怀难自况。    雪里扶疏曾梦想，古月冰魂邀共朗。纵如往日那情怀，境成往，言相忘。曲老柔肠听谁唱。

减字木兰花

2009.3.10

春前灯影，爬上清樽和酒饮。旅梦无聊，数了红樱数绿蕉。    偶开洮砚，残墨愁成花几片。且去寻词，十里长亭飘柳丝。

又

2009.3.11

依然旧路，日日清尘来去处。终究无言，静看方塘接野田。   低眉一粲，谁说扶摇上九万。打道回家，正好江南看杏花。

临江仙

2009.3.23

见雨中花即赋

昨夜亭园风雨急，溪流认领残英。晓来犹自听寒声。桠枝扶悴蕊，魂拥一丝清。      莫道衣单偏苦瘦，尘间有几堪凭？桥头旧影伫成冰，心思随水老，梦亦比花轻。

菩萨蛮

2009.3.31

春烟不锁无人管，春花秀出离人怨。无奈侵愁肠，不能共羽觞。    倩谁歌一曲，约共深山绿。时见者青衫，夕阳坐玉潭。

减字木兰花

2009.9.25

秋声如叹，飘过篱笆填酒盏。秋影如兵，涌向眸中争扎营。   秋堪嘱托，护送秋风无爽约。秋总乖乖，一自相随便不归。

潇湘夜雨

2010.1.6

己丑冬月廿一日，大雪如倾，余雪中踏歌。

雪涌如潮，雪笼如罩。玉龙十万披猖。洞开寒暮，翻飞捲河梁。风在侧，穿林呼啸，浪如寝，竟歇癫狂。迷离眼，几穷心力，四顾隐苍凉。    有模糊足跡，虚浮数点，欲贮衷肠。远钟声抑，入耳尤伤。君莫笑，道旁樗散；谁能解、檐下梅妆。堪无语，昏灯似魅，素影正彷徨。

南歌子·二首

2010.1.31

雨滴画檐角，寒凝枯柳枝。斜风薄暮倚栏时，都说微凉湿处是愁丝。       绣帘遮难挡，罗巾拭已迟。眼前浮影总游移。来日倩谁教俺筑藩篱。

又

紫陌飘清影，寒香拂翠阶。可怜冰魄总难裁。宁与宝奁空对插宝钗。     曾逐桃源水，还窥弄玉台。今宵江月一探怀。梦里几番料峭为谁来。

天仙子·夜间散步

2010.6.6

夜半谁人常负手，湖畔沉吟还日久。一坡乱影动芦苇，这回又、应如旧。四面婆娑难去就。    终怕青丝沾弱柳，抖落熏风襟袖瘦。渡头隐约坠流星，曾相守，空相候。拾片残光归泡酒。

木兰花

2010.12.12

窗前人为谁留意，窗外雨连千万里。风自潇潇，捲起珠帘和影飘。      彩笺似较当时重，已贮十年清夜梦。且叠还藏，只恐夜深易着凉。

浣溪沙

2011.1.16

又近人间岁晚时，寒潮频记宿空枝。腊梅未吐雨成丝。   淋杀街灯光亦湿，抚平湖浪影还痴。夜听风啸过轩墀。

又

望处平湖接暮天，冬深不雨亦泠然。桥头风景似从前。   一捧清波轻洗梦，半生襟抱荐逃禅。为谁空谷响清弦。

又

万点飞花坠不言，旧踪浅影托新痕。满陂零乱任人看。    风起偶翻残绣帕，眉颦犹见旧冰颜。淹留心事种春烟。

玉蝴蝶·神农顶观云

2011.6.5

伫立清凉峰顶，束衣抱臂，俯看流云。翻涌无端，撩拨老眼乾坤。纷纭间、薄天成幻；苍茫处、素影迷魂。倩谁人、深情与我，道破天真。    莫论。从来就是，凭空风烈，快意烟昏。纵善凝眸，风涛如海只堪颦。叹霜雁、原非心迹；问蕉鹿、还对匏樽。剩残痕。若情随那，亘古纤尘。

醉花阴

2011.6.22

说与君知君莫笑，入梦还生恼。几染鬓边霜，对水犹惭，怕让人知晓。   年来况味馀多少。渚上栖烟草。许是正逢时，梅雨天天，

写薄凉风调。

卜算子

2011.6.23

借问打渔人，惊浪何时歇。谁教当初月坠时，跌破成珠屑。   俯掬月儿魂，入手尤莹洁。捞遍千江聚一团，片片扪心接。

卜算子·劝酒

2011.9.25

好个劲风秋，劝我盈樽酒。酒是天涯梦里人，相对何良久。   酒胆逐衿怀，酒魄生空透。举目浮尘君欲行，宜在千杯后。

蝶恋花

2011.11.

今夜夜风休懊恼。今夜城南，只有河边草。往日幽人今未到，临窗正谱相思调。      一曲哼成笺上稿。手捧频呵，笺上清香绕。细把欢欣封个好，明朝密意付青鸟。

酷相思·程菲跳

2012.10.18

踺子空翻何矫矫。空中影，疾飞豹。更还有、奇姿生窈窕。风动是、程菲跳；花动是、程菲跳。    如此娇儿堪寄傲。琼台上、国之宝。遍环宇、咸言真个好。可佩也、其心巧；可爱也、其身巧。

蝶恋花

2014.1.10

元旦次夜，同窗聚会。有折梅而戏赠者，曰：必有诗。余调寄斯阕而赠之。

谁在严冬任落寞，不管凝寒，独自舒瑶萼。悄到残垣寻一角，彼苍消息凭相托。   幽意从来无愧怍。身处尘埃，心总随青廓。手把琼枝细领略，分明来岁春风约。

减字木兰花

2014.1.12

细雨嘶嘶，枯坐无寐。虽思绪万端，终不敢摛文，惟摭流景于目前以寄耳。词曰：

时寒夜永，手把银灯频逐影。丝雨殷勤，窗外斜窥伏案人。   其谁可与、细说琉璃空自许。付与宫商，笔下无言纸一张。

鹧鸪天

2014.2.10

初九日初雪，再访磨山梅花

初雪阑珊意未浓，晓开户牗剩残风。东湖宿浪今犹碧，江国梅花昨已红。   枝凛凛，影重重。别来数日又相逢。我来只为怜幽意，不与游人争玉容。

减字木兰花

2015.6.19

近数年痴迷手串，镇日随身未曾稍离也。歌以记之。

木珠一串，盘出光华谁待见。镇日相随，说是无言心暗催。    盟心是误，辗转无非来去路，输与飘蓬，只在人间手掌中。

浣溪沙

2016.2.2

乙未腊月廿二日，大雪如涌，遍地银装。应江南旧雨主人之邀，与樊黄李吴诸老，同赴辞年雅会之约。至篱垣处，有美姬倚门笑迎，语软如酥，大有古风也。归而调寄浣溪沙。词曰：

雪里花灯次第排，屏门半掩露瑶阶。风吹雪影一花开。   错认琼姿生阆苑，原来髫女绽香腮。回眸掩笑倩谁猜。

千秋岁·中秋夜雨

2016.8.12

翻箧得残纸一片，乃辛卯中秋倚声之残篇也。结句未成，姑续之。

今宵月色，不见冰莹魄。飞星隐，流云积。空馀楼上瓦，辜负村头客。风乍起，万山风起谁消得。     凉意时相迫，疾雨连荒陌。心怅惋，何人说。可怜清梦薄，细捋装成册。来日也，将于窗下供浮白。

鹧鸪天

2017.4.25

见网上有《我到人间君未来》唱和者，余亦步焉。词曰：

花径无人悄自衰，当时和雨裹云栽。一锄种下非非想，寸愿撩开浅浅怀。   空缱绻，几徘徊。老天终究不安排。千言万语徒叮嘱，我到人间君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