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metown Sheqi
给在外打拼的家乡游子一个寄放心灵归宿的地方
乡土文学
作者 | 竹叶青
原创 | 乡土赊旗(ID:gh_06d145e3125e)
大伯因病去世的那年是1981年,大娘37岁,四个孩子尚未成年,家庭的重担一下子落在了大娘一个人身上。
在我的印象中,大娘中等身材,长得富态态的,方字脸,高鼻梁,一双水灵灵的不大不小的眼睛,一张嘴说话就能感到她的声音也是温柔贤惠型的典范。大娘性情温和,淑德贤良,待人和蔼可亲,对我们小孩子也从来没有大声嚷过,我小时候非常喜欢她。大娘精明能干,任劳任怨。养牛本是男人们的活,可是大娘不得不养一头牛,以便犁地或拉车时使用。为了补贴家用,大娘还常年喂着一头猪和一群鸡子。那时候,农活最忙最赶趁的时节就是夏天割麦子的时候。她家责任田多劳动力少,当时又没有现代的机械化收割机,整个麦季差不多得一个月才能颗粒归仓。地里的麦子有的还泛着青,大娘就早早地动了镰,她说割着割着就熟了,不然等到麦籽熟了再割,怕是割不及再遇到天下雨就糟了。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早早地把几把镰刀都磨得锋利,带着她的孩子们一起下地去了。割到上午九点多的时候,天也热起来了,肚子也都饿得咕咕叫了,大娘才回家做饭,吃过饭接着再下地去割。这样的劳碌几天下来,孩子们都累得腰酸背疼,精疲力尽,但看到大娘毫无怨言且不遗余力地辛苦劳作,他们都坚持着,努力着,终于把十多亩地的麦子全部收割并垛到了麦场里。麦场里的活儿大部分都是男人的活儿,但大娘样样精通,摊麦,打场,挑麦秸,扬场,打略,样样都能拿下来。偶尔遇到将要下雨的天气,父亲会丢下手中活计,及时帮助大娘把活儿快点儿干完。大娘遇事深思远虑,运筹帷幄。家里的大事小事,她都像是提前思虑好了似的,几个孩子每天该干什么活,怎么干既省时又省力,大娘每天晚上就会铺派好,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各干各的活儿去了。所以大娘家每样农活都走在了村里人的前面,有条不紊地随着季节的不同而忙碌着。大娘对自己是极其节俭的,她常年也不舍得为自己添一件新衣服,裤子上的补丁是补了一层又一层,直到不能再补,不得已才把它换掉。我常记得她的一件短袖布衫,因趷蹴着干活而起褶皱的两个衣角,皱得很难看,她就把衣服铺在桌子上,用刚倒进开水的热茶缸在上面熨烫一会儿,就又穿到了身上。她常说:对自己恳点不要紧,用钱的地方多着哩,我们要把钱用在刀刃上!当时我还纳闷,刀刃怎么还用钱呢?后来才渐渐明白,大娘说的刀刃是什么意思,原来是自己孩子们的事和村里乡亲们的事。大娘懂得,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们村里几乎都是一个族家,对于孤儿寡母的大娘一家,只要大娘需要帮助,虽贫穷但纯朴的乡亲们都会倾囊相助且不求回报,但大娘心里总是过意不去,遇到谁家有个红白事,大娘就会念及人家的好,忙前跑后,既出力又出钱。因此,在我们村里,大娘的口碑特别好。大娘虽然不识字,但她非常支持孩子们读书学文化,她深知农村孩子上学才是最好的出路。大伯去世四年后大哥成了家,在因娶媳妇而生活捉襟见肘之时,大娘硬是借钱坚持供应着她的女儿和小儿子上学。她的小儿子我超哥因贪玩而学习成绩差,上学上到自己不愿去上。大姐自小聪慧,学习成绩优异,大娘盼着大姐能有出息,不惜自己多恳苦受累几年,终于把大姐供到唐师毕业,后来大姐当了人民教师,对大娘尽极了孝顺。大娘还有一手好女红。冬天的时候,是农村人最闲的时候,大娘就常常坐在门前的太阳底下扎花、绣花,为孩子们做鞋做靴子。我还没有上学之前,也没有更有吸引力的地方去玩,就常常安安稳稳地坐在大娘身边陪着她,看她用撑子撑起一小块布一针一线地绣各种各样的图案,花花草䓍的,看上去栩栩如生,有时看她用小针为小孙女孙子扎虎头脸棉靴头,生动逼真......我在一旁帮她递个剪刀或彩色的线,大娘就会很开心,连声夸奖我,高兴得我头发辫翘得高高的。看着大娘的一双手上下翻飞,让我好生羡慕!他们一家人的吃穿用度全出自大娘的手,大娘的手也早就如老树皮一样粗糙,但大娘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掂得起扫帚更会捏绣花针。村里有年轻的姑娘或媳妇们都喜欢向她求教,大娘就一遍又一遍地教她们,直到学会为止。大娘非常爱看戏。那时候的暑假,方圆有七八里路程的村庄只要有起戏的,大娘不管白天多累,傍晚就早早地做饭吃饭,收拾完毕,搬个轻一点的椅子,喊上我妈或者婶子们便踏上了看戏的征程。来到戏场,找个合适的位置坐下,翘首期待戏曲演员们的出场。我倒像是大娘的跟屁虫,她到哪儿我跟到哪儿,我对戏曲的喜爱也许就是源自大娘的熏陶吧。一开始的时候还小,看不懂唱的啥,就看演员们的戏服和头饰,看人家的动作表演。稍微再大一点,能看懂一点戏的剧情了,我还是坐在大娘的身旁。记得那天唱的好像是《秦香莲》吧,偶然看到大娘在不停地擦眼睛,我好奇地问:娘,你哭了?大娘连忙掩饰道:没有啊,我擦汗哩!我学着戏中人的样子边摇头晃脑边长长地“哦”了一声,犹如疑惑了好久的难题终于恍然大悟的样子,惹得大娘“嘿嘿嘿......”笑了好一阵。大娘也是爱美的。大娘一直都怕自己晒黑,无论是在地里干活还是下午去看戏的路上,她总是戴着一顶草帽,或者用手巾往头上一搭,再用手中的芭蕉扇往头上一遮,总之想方设法不让太阳晒着自己的脸。后来我长大了,大娘终究也挡不住岁月留给她的痕迹,皱纹一道道爬上了脸颊,头上的白发也冒了出来,大娘舍不得去理发店花钱染发,就在洗头的时候,自己照着镜子用染发剂一绺绺把它们染黑,闷一会儿,再洗一洗,那些白发还真的变成黑发了,再照镜子一看,也确实年轻了不少。大娘的母亲活到九十多岁,隔些日子,大娘就把外婆用架子车拉来住些日子,嘘寒问暖,端茶递水,侍候得无微不至,让我母亲羡慕得不行,连声夸道:你大娘真孝顺,她妈可真有福!你婆可就没这个福气了!是啊,我外婆在我母亲二十多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大娘还常常是我父母的“和事佬”。我的父母年轻的时候,性格不和,遇事各执己见,互不相让,有时还出手相向,结果总是母亲吃亏被打的时候居多,闹得鸡犬不宁,受到惊吓的我则陪着母亲一起哭泣。后来长大了一点儿,一看到情况不妙,我转身就去大娘家搬“救兵”。我对大娘如此一说,她马上扔下手中活计,跟着我一路小跑来到我家,看到父亲的暴劣行为她喝一声就振住了,接着又对父亲开始了语重心长的说教,避免了母亲受到更大的伤害。至今想来,仍让我十分感激大娘。大娘还教会了我怎么蒸馍。我13岁那年,夏季大旱,秋庄稼颗粒无收,临近开学,母亲带着弟弟去了千里之外的大舅家了。上学走之前,我特意给父亲蒸了一锅馍。母亲虽教过我怎么蒸馍,但缺少实践经验,掌握不住要点,结果我蒸的那锅馍瓷巴巴明晃晃的,白白浪费了一大盆子白面粉!星期天回到家,我又开始准备蒸馍了,父亲说:妮呀,别蒸了,你蒸的馍能砸死狗,我吃了一个星期也没有吃完!我不听他的话,因为父亲离开了馍他就不会做别的饭。不过,这次我学精了,从泡酵子开始,一有疑问的地方立马就跑去问大娘,大娘不厌其烦,还亲临现场指点我怎么做,终于一锅又大又虚的白面馍华丽出锅了,我高兴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我对大伯没什么印象,听父母说,大伯活着时是村里的大队会计,是个聪明人,能说会道,为人处世八面玲珑,对大娘更是百般体贴,恩爱倍至,以至于大伯去世多年,大娘一直念着大伯的好。父亲、母亲和大娘在一起拍话时,一提起大伯来大娘就眼泪汪汪声音哽咽:我俩结婚恁多年,你大哥连个“龟孙”都没有骂过我......母亲赶忙岔开话题,不想让大娘想起大伯就难过半天。大娘家的院子在村东墁南北路西边,与我家只有几十米的距离,小时候的我觉得无聊的时候扭扭就跑去了,一天能扭去好几趟。大娘家的院子是呈方形的,是大伯在世时盖起来的瓦房,堂屋三间,东屋三间,其中南边两间当灶火屋使用。西边倒是栽了几棵杨槐树,大门朝南开,门前地势平坦,后来因为常常下雨,泥泞不堪,大娘就用碎砖头块砌成了一条直通堂屋及东屋门口的影路,这样在自家院子里遇到下雨天就不用走泥巴路了。大娘是一家人的顶梁柱,一家人的主心骨,她含辛茹苦,任劳任怨,陆陆续续把四个孩子的婚事都办了,且娶来的三个媳妇,一个比一个标致,一个比一个精明能干,各自成家后,又帮他们带孩子。后来,大娘见到了重孙子,四世同堂,大娘的脸上也乐开了花。本该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大娘的病痛却日益严重起来——双腿关节骨质增生多年,疼痛难忍,大姐带着她跑了好多地方治疗,但大都见效甚微,最后导致腿关节弯曲变形,不能直立行走,经常拄着椅子移动身体。后来,我们的村庄整体拆迁,大娘就搬到大哥家在公路旁边的旧房子里居住,尽管她行动不便,但她始终不愿麻烦自己的儿子儿媳们,坚持自己做一碗饭吃,自己能干的事自己干。直到最后,双腿失去了活动能力,大姐通过咨询医生,兄妹几人商量,决定为大娘做移植膝盖手术,一家人满心欢喜,希望大娘真的能重新站起来,不再遭受疼痛之苦。但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手术很成功,但在术后恢复期的一次照料中,因为护理人体力不支,身体失衡,双双摔倒在地,又导致大娘的髋骨骨折,从此,大娘再也没有下过床。大姐为大娘买回来了气垫床,能升高、能降低、能升温、能降温、能防止身上起褥疮,几个子女轮流照护,但最终也没能延长大娘的寿命,在卧床不起一年后,因体内病毒感染,高烧不退,最终医治无效而驾鹤西去,享年77岁,安葬在大伯尸骨的旁边。他们夫妻阴阳相隔四十年,在天国也终于能好好团聚了。
小时候的冬夜似乎很漫长,每天晚上喝了汤我就会缠着母亲去大娘家串门。望着天空皎洁的月光,我边走边看着自己拉得长长的影子,高兴得一蹦一跳的。为了省点煤油,大娘和我们摸黑坐着里话家常,一坐就能坐到老公鸡打鸣,我们才起身披着月光回到家里。现在,我住在高楼林立的小县城里,似乎见到夜空的时候不多,偶尔抬头看到天空挂着犹如白玉盘一般的大月亮,总能想起年少时我们踏着月光去大娘家的那些夜晚,静谧而又安详,我坐在大娘身旁聆听她们谈古论今的情形,似乎大娘从未走远...... 竹叶青,女,社旗县苗店镇人。喜文墨,无建树,碌碌无为。常叹时光易逝,容颜易老,唯有文字才能在岁月的长河中留下痕迹。如今,整理好心情,重拾笔笺,抒写自己的人生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