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物最相思（第372章）

757年的除夕，对玉真公主来说，似乎过得格外漫长。

虽然她已经从李亨那里得知，王维年后就可以出狱，但她却似乎一天都不想等了。不过，她是理解李亨的。从洛阳回来的等待被处理的臣子有两百多人，李亨不能对王维过于眷顾。并且，在王维出狱之前，不允许任何人再去狱中探望。否则，若是引起他人非议，反倒节外生枝。

在这样的翘首以待中，多灾多难的757年终于过去了，758年的第一缕曙光缓缓洒向长安城。

大乱初平，人心思安。李亨决定大赦天下，改年号为乾元。朝廷一切礼仪制度，恢复如旧。

紧接着，正月十五，李隆基册封李亨为“光天文武大圣孝感皇帝”，李亨尊李隆基为“太上至道圣皇大帝”。

李隆基和李亨无疑是在昭告天下，他们父慈子孝，顺利完成了皇权的交接，李唐皇室终于尘埃落定。

正月下旬，李亨开始着手处理包括王维在内的两百多名从洛阳回来的官员。

这日，在透着寒意的暗淡晨光里，王缙兴冲冲地来到狱中，取出一件干净的青色夹袍，请王维洗漱更衣。

“大哥，皇上昨日提到了你写的'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让我今日陪你入宫觐见皇上。大哥，最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你放心吧。”王缙一边帮大哥整理衣襟，一边宽慰他道。

“夏卿，难为你了。我已别无所求，唯有韦斌托付一事，今日想面禀皇上。”王维用热葛巾捂了捂脸，顿觉神清气爽了许多。

他俩收拾妥当，就坐上马车向大明宫疾驰而去。不一会儿，大明宫那层层叠叠的重檐飞角就出现在了眼前。

王维清晰地记得，他上一次来大明宫，是756年六月十六日。那天，是潼关失守第六天，是李隆基、李亨逃离长安的第三天。

那天一早，他来大明宫打听皇上和太子的消息，得知皇上已西行入蜀后，便急忙赶往玉真观，劝玉真公主次日一早便动身入蜀。

也正是那天傍晚，在山雨欲来风满楼之际，他听到玉真公主一字一句对他说“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他的回答则半是玩笑半是认真——“持盈，你和莲儿一样傻气”……

不知不觉间，王维和王缙双双步入大明宫紫宸殿。李亨已端坐殿上，王维和王缙忙一起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

“罪臣王维拜见皇上。”

“罪臣王缙拜见皇上。”

李亨挥手示意他们起身，有感而发道：“756年秋天，当朕听到'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时，便想着，待朕平定叛贼、收复两京之后，定要见一见这个写诗之人。想不到，今日果然见到了，可见天佑大唐，天佑苍生。”

王维再次低头行了一礼，声音中有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罪臣王维，上愧对皇上，中愧对朝廷，下愧对百姓。之所以苟活至今，实乃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今日特向皇上禀告。”

说着，王维从袖袍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韦斌托付之物，双手呈给李亨身边的内侍李辅国，并将韦斌如何含泪指心为誓、如何赠送玉佩、如何托付遗言等经过择其大要、删繁就简地讲述了一遍。

末了，他再次撩起袍角，跪在李亨面前求情道：“皇上，韦君被迫投降后，终日郁郁寡欢，最终忧愤而亡，临终前还念念不忘生于兹、长于兹的大唐土地。罪臣斗胆，恳请皇上看在韦君一片赤子之心的份上，为韦君正名。”

从头到尾，王维不曾为自己说过一句话，却不惜冒着可能引起皇上不快的风险，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韦斌求情。其神情之肃然、言辞之恳切，观之听之，令人动容。

李亨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接过李辅国双手呈上的玉佩，手抚玉佩上那皇家特有的纹饰，不由想到了长安沦陷后死于叛军屠刀下的八十多位皇室中人，顿时悲从中来。默然半晌后，李亨又问了王维有关乐工雷海青被安禄山处以极刑的始末，愈发唏嘘不已。

随着王维的讲述，李亨眉间的皱纹渐渐舒展开来。一直为王维捏了把汗的王缙，这才将他悬着的心放回了肚子。他知道，他大哥终于过关了。（未完待续）